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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497)

盒里是一只黄金饭碗。碗中刻着“公忠体国”四字,依稀便是当年施琅送给他的,

只是花纹字迹俱有破损,却又重行修补完整。

韦小宝记得当年这只金饭碗放在铜帽儿胡同伯爵府中,那晚仓惶逃走,并未携

出,一凝思间,已明其理。定是那晚炮轰伯爵府后,前锋营军士将府中残损的剩物

开具清单,呈交给皇帝。这只金饭碗已打烂了一次,这一次可得好好捧住,别再打

烂了。韦小宝心想:“小皇帝对我倒讲义气,咱们有来有往,我也不掘他的龙脉。”

当晚大宴钦差,诸将相陪,宴后开赌。再过月余,康熙又有上谕到来,这一次却是

大加申斥,说韦小宝行事胡闹,要罗刹降兵大呼“万寿无疆”,实在无聊之至。上

谕中说:“为人君守牧者,当上体天心,爱护黎民。罗刹虽蛮夷化外之邦,其小民

亦人也,既已降服归顺,不应复侮弄屈辱之。汝为大臣,须谏君以仁明爱民之道。

朕若有惠于众,虽不寿亦为明君,若骄妄残虐,则万寿无疆,徒苦天下而已。大臣

谄谀邪佞,致君于不德,其罪最大,切宜为诫。”韦小宝这次马屁拍在马脚上,碰

了一鼻子灰,好在脸皮甚厚,也不以为意,对着传旨的钦差大骂自己该死,心想:

“天下哪有人不爱戴高帽的?定是这些罗刹兵中国话说得不好,把皇上听得胡里胡

涂,惹得他生气。”将教授罗刹兵华语的几名师爷叫来,痛骂一顿。骂完之后,拉

开桌子便和他们赌钱,掷得几把骰子,早将康熙的训诫抛到九霄云外。这日京中又

有上谕颁来,钦命韦小宝和索额图为议和大臣,与罗刹国议订和约,又派来镶黄旗

汉军都统一等公佟国纲、护军统领马喇、尚书阿尔尼、左都御史马齐四人相助。佟

国纲宣读上谕已毕,又取出一通公文宣读,却是罗刹国两位沙皇给康熙的国书,这

时已由在北京的荷兰国传教士译成了汉文。国书中说道:

“谨奉上抚远华夏、洋溢寰宇、率贤臣共图治理、分任疆土、满清兼统、声名

远播、大圣皇帝曰:向者父阿列克席米汗罗为汗,曾使尼果来等赉书至天朝通好,

以不谙中国典礼,语言举止,陋鄙无文,望宽宥之。至颂扬皇帝,舛谬失礼,亦因

地处荒远,典礼素昧所致,幸无见罪。皇帝在昔所赐之书,下国无通解者,未循其

故。及尼果来等归问之,但述天朝大臣以不还逋逃人根特木尔等、并骚扰边境为词。

近闻皇帝兴师,辱临境上,有失通好之意。如果下国边民构衅作乱,天朝遣使明示,

自当严治其罪,何烦动辄干戈?今奉诏旨,始悉端委,遂令下国所发将士,到时切

勿交兵。恭请明察我国作乱之人,发回正法,除嗣遣使臣议定边界外,先令末起、

佛儿魏牛高、宜番、法俄罗瓦等星驰赉书以行。乞撤雅克萨之围,仍详悉作书,晓

谕下国。则诸事皆寝,永远辑眺矣。上国大臣韦小宝阁下,昔年曾见知于我皇姊摄

政女王苏菲亚殿下,远临我京师莫斯科,拨乱反正,有大功于下国,此上国之惠也,

下国君臣,不敢有忘。谨奉重礼,献于大圣皇帝陛下,以次重礼奉于韦小宝大臣阁

下,以示下国诚信修睦之衷。”(按:此通俄罗斯国国书录自史籍,正确无误,惟

最后一段关于韦小宝者,恐系小说家言,或未可尽信云。)佟国纲读了国书后,师

爷将书中意思向韦小宝及众将详细解释。这是军中通例,文书来往,文字有时颇为

艰深,带兵将官不识字者固多,就算读过几年书的,所识也颇有限,军中来文去件

关涉军机大事,如有误解,干系重大,因此满洲军制有师爷解释文书的规定。

佟国纲笑道:“这位罗刹国摄政女王,对韦大帅颇念旧情,送来的礼物着实不

少。皇上吩咐兄弟一并带了来,交韦大帅收纳。”韦小宝拱手道:“多谢,多谢。”

又道:“罗刹人不懂礼节,不说自己的礼物很轻,却自吹自擂,说礼物很重,送给

皇上的是重礼,送给我的是甚么次重礼,也不怕人笑话。”佟国纲道:“是。韦大

帅献到京城去的罗刹降人,皇上亲加审讯,发现小兵之中,混有一个罗刹大官……”

韦小宝“啊”的一声,叫道:“有这等事?”佟国纲道:“这人十分狡猾,混在小

兵之中,丝毫不动声色。那日皇上逐批审讯降人,一名荷兰传教士做通译,审到后

来,皇上对那传教士说了几句拉丁话。罗刹降人中有一名小兵,忽然脸露诧异神色。

皇上问他是不是懂得拉丁话,那个小兵不住摇头。皇上便用拉丁话说道:‘将这个

小兵拉出去砍头。’那小兵脸色大变,跪下求饶,供认懂得拉丁话。”

韦小宝问道:“拉丁话是什么话?他们罗刹人拉壮丁挑军粮之时说的话,皇上

怎么会说?”佟国纲道:“皇上聪明智慧,无所不晓。罗刹人拉壮丁时说的话,那

也会说的。”韦小宝道:“为什么罗刹人平时说的话,皇上不懂,拉壮丁时说的话,

却又会说?”佟国纲无法回答,笑道:“这中间的理由,咱们可都不懂了。下次大

帅朝见皇上之时,自己磕头请问罢。”韦小宝点点头,问道:“那个罗刹人后来怎

样?”佟国纲道:“皇上细细审问,那人终于无法隐瞒,一点点吐露了出来。原来

这人名叫亚尔青斯基,是尼布楚、雅克萨两城的都总督。”众人一听,好不自禁的

“啊”的一声。韦小宝道:“这家伙的官可不小哪。”佟国纲道:“可不是吗?罗

刹国派在东方的官儿,以他为最大,雅克萨城破之日,定是他改穿了小兵的服色,

以致给他瞒过了。”韦小宝摇头笑道:“攻破雅克萨城那天,罗刹的将军、小兵、

大官、小官,个个脱得精光,瞧来瞧去,每一个都是这么一回事,实在没甚么分别。

不见得官做得大了,那话儿也大些。兄弟的……这个大官认他不出,倒也不是我们

的错处。”众将哈哈大笑,向佟国纲解说当日攻破雅克萨城的情景。佟国纲笑道:

“原来如此,这也难怪。皇上说道:韦小宝擒获罗刹国尼布楚、雅克萨二城都总管,

功劳不小,不过他以为此人只是寻常小兵,办事也太胡涂了,将功折罪,此事无赏

无罚。”韦小宝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皇上恩典,奴才感激之至。”佟国纲

道:“皇上审问这亚尔青斯基,接连问了六天,罗刹国的军政大事,疆域物产,甚

么都盘问备细。皇上当真是天纵英明,又从这亚尔青斯基身上,发见了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