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走进一条小巷,便倾听有无呼幺喝六之声,寻到第七条巷子时,终于听到
有人叫道:“天九王,通吃!”这几个字钻入耳中,当真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比之
少林寺中时时刻刻听到的“南无阿弥陀佛”,实有西方极乐世界与十八层地狱之别。
他快步走近,伸手推门。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歪戴帽子,走了出来,斜眼看他,
问道:“干什么的?”韦小宝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在手中一抛,笑道:“手发痒,
来输几两银子。”那汉子道:“这里不是赌场,是堂子。小兄弟,你要嫖姑娘,再
过几年来罢。”
韦小宝饿赌已久一听到“天九王,通吃”那五个字后,便天土塌下来,也非赌
上几手不可,何况来到妓院就是回到了老家,怎肯再走?笑道:“你给我打几个清
倌人,打打茶围,今日少爷要摆三桌花酒。”将那锭银二两重的银子塞到他手上,
笑道:“给你喝酒。”龟奴城喜,见是来了豪客,登时满脸堆欢,道:“谢少爷赏!”
长声叫道:“有客!”恭恭敬敬的迎他入内。老鸨出来迎接,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
年,衣着甚是华贵,心想:“这孩子是偷了家里的钱来胡花,可重重敲他一笔。”
笑嘻嘻的拉着他手,说道:“小少爷,你们这里规矩,有个开门利是。你要见姑娘,
须得先给赏钱。”
韦小宝脸一板,说道:“你欺我没嫖过雏儿吗?咱们可是行家,老子家里就是
开这个调调儿的。”摸出一叠银票,约莫四百两,往桌上一拍,说道:“打茶围的
五钱银子一个姑娘,做花头是三两银子,提大茶壶的给五钱,娘姨五钱。老子今日
兴致挺好,一律成双加倍。”一连串妓院行话说了出来,竟没半句外行,可把那老
鸨听得呆了,怔了半晌,这才笑道:“原来是同行的小少爷,我这可走了眼啦。不
知小少爷府上开的是哪几家院子?”
韦小宝道:“老子家里在扬州开的是丽春院、怡情院、在北京开的是赏心楼、
畅春阁、在天津开的是柔情院、问菊院、六家联号。”其实这六家都是扬州著名的
妓院,否则一时之间,他也杜撰不出六家妓院的招牌。
那老鸨一听,心想乖乖不得了,原来是六院联号的大老板到了,他这生意可做
得不小,笑问:“小少爷喜欢怎样的姑娘陪着谈心?”韦小宝道:“谅你们这等小
地方,也没苏州姑娘。有没有大同府的?”老鸨面有惭色,低声道:“有是有一个,
不过是冒牌货,她是山西汾阳人,只能骗骗冤大头,可不敢欺骗行家。”
韦小宝笑道:“你把院子里的姑娘通统叫来,少爷每个打赏三两银子。”老鸨
大喜,传话出来,霎时间莺莺燕燕,房中挤满了姑娘。这小地方的妓院之中,自然
是些粗手粗脚的庸脂俗粉,一个个拉手搂腰,竭力献媚。韦小宝大乐,虽然众妓或
浓眉高颧,或血盆大口,比他自己还着实丑陋几分,但他自幼立志要要妓院中豪阔
一番,今日得偿平生之愿,自是得意洋洋,拉过身过一个妓女,在她嘴上一吻,只
觉一股葱蒜臭气直冲而来,几欲作呕。
突然间门帷掀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韦小宝道:“好!两个大妹子一起过来,
先来亲个子邬……”一言未毕,已看清楚了两女的面貌,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大叫一声,跳起身来,将搂住他的两个妓子推倒在地。
原来进来的这两个女子,正是日思夜想的那绿衫女郎和他师姊。
那蓝衫衣郎冷笑道:“你一进镇来,我们就跟上了你。瞧你来干什么坏事。”
韦小宝背上全是冷汗,强笑道:“是,是。这位姑娘,你……你头颈里的伤……伤
好……好了吗?”绿衫女郎哼了一声,并不理睬。蓝衫姑娘怒道:“我们每日里候
在少林寺外,要将你碎尸万段,以报辱我师妹的深仇大恨。哼,总算皇天不负苦心
人,叫你这恶僧撞在我们手里。”
韦小宝暗暗叫苦:“老子今日非归位不可。”陪笑道:“其实……其实我也没
怎样得罪了……得罪了姑娘,只不过……只不过这么抓了一把,那也不打紧,我看……
我看……”
绿衫女郎红晕上脸,目光中露出杀机。蓝衫女郎冷冷的道:“刚才你又说什么
来?叫我们怎么样?”韦小宝道:“糟糕,这可又不巧得很了。我……我当做你们
两位也是……也是这窑子里的花姑娘。”
绿衫女郎低声道:“师姊,跟我为非作歹的贼秃多说什么?一刀杀了干净。”
刷的一声响,白光一闪,韦小宝大叫缩颈,头上帽子已被她柳叶刀削下,露出光头。
众妓女登时大乱,齐声尖叫:“杀人哪,杀了人哪。”
韦小宝一矮身,躲在一名妓女身后,叫道:“喂,这里是窑子啊,进来的便是
婊子,你们两个还不快快出去,给人知道了那可……难听……难听得很哪……”二
女刷刷数刀,但房中挤满了十来个妓女,却哪里砍得他着?刀锋掠过,险些砍伤了
两名妓女。
韦小宝纵声大叫:“老子在这里嫖院,有什么好瞧的?我……我要脱衣服了,
要脱裤子啦。”扯下身上衣衫,摔了出去。
二女怒极,但怕韦小宝当真要耍赖脱裤子,绿衫女郎转身奔出,蓝衫女郎一怔,
也奔了出去,砰砰两声,将冲进来查看的老鸨,龟奴推得左右摔倒。
一时之间,妓院中呼声震天,骂声动地。
韦小宝暂免一刀之厄,但想这两位姑娘定是守在门口,自己只要踏出妓院门口
一步,立时便给她们杀了,叫道:“大家别乱动,每个人十两银子,人人都有,决
不落空。”众妓一听,立时静了下来。韦小宝取出二十两银子,交给龟奴,吩咐:
“快去给我备一匹马,等在巷口。”那龟奴接了银子出去。
韦小宝指着一名妓女道:“给你二十两银子,快脱下衣服给我换上。”那妓女
大喜,便即脱衣。余下七嘴八舌,纷纷询问。韦小宝道:“这两个是我的大老婆、
小老婆,剃光了我头,不许我嫖院,我逃了出去,她们便追来杀我。”
老鸨和众妓一听,都不禁乐了。嫖客的妻子到妓院来吵闹打架,那是司空见惯,
寻常之极,但提刀要杀,倒也少见,至于妻妾合力剃光丈夫的头发,不许他嫖院,
却是首次听闻。
韦小宝匆匆换上妓女的衣衫,用块花布缠住了头。众妓知他要化妆逃脱,嘻嘻
哈哈的帮他涂脂抹粉。在妓院中赌钱的嫖客听得讯息,也拥来看热闹。不久龟奴回
报马已备好,得知情由之后,说道:“少爷这可得小心,你大夫人守在后门,小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