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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花记(69)+番外

昏黄的烛光下,长长的红绸拉开,露出上面绣地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来,

“四海无饥馁,天下享太平。”

兰郎中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遍。

“这就是妹妹的心愿?”,刘寄奴望着那字,面色有些怔怔。

襄荷托着腮,烛光映着眼眸,眸子里便好似有一团小小的火苗,她轻声道:“是呀。”

旋即又抬头,眼里带着笑意:“是不是觉得……太俗了?”

吃饱穿暖,天下太平。

街头巷尾里,底层百姓这样殷殷祈愿,森森朝堂上,天子朝臣如此切切期盼,太常见的一句话,常见到乍一听甚至都有些俗气。

兰郎中捋捋胡子,摇摇头:“哪里是太俗,分明是太难啊。”

襄荷点头:“嗯,的确很难。”

即便是前世那样物质极度发达的世界,仍然存在非洲那样温饱也无法满足的地方,即便人们一次次呼唤和平,暴力、冲突乃至战争也从未停止过。

而这个世界,却是真真切切的路有冻死骨的世界,是边关战役连年不休的世界。襄荷还记得刘寄奴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的样子,还记得兰郎中口中那几乎夺去整个州府半数人口的灾荒和兵乱。

襄城因地处中原,处处有良田,加之鹤望书院坐镇,因此算得上一个难得的太平乡,但即便是这样的“太平乡”,却仍不缺贪污索贿的小吏、嚣张跋扈的权贵,以及,卖儿鬻女的普通百姓。

太平二字,说来容易,得来却太难太难。

学子们在红绸上抒发志愿,有人欲登阁拜相以匡济天下,有人愿上阵杀敌保卫边疆,有人想精心求学追寻道统,有人想富甲天下名震一方……

襄荷扪心自问,自己想要什么?

在得到进入书院的机会之前,她所求的其实很简单。

家人喜乐,小富即安。

她从不是胸怀大志的人,前世不是,今世仍旧不是,若是在前世那样相对自由的环境,她或许还会想着奋斗一把,但在这个对女性诸多桎梏的时代,她只能在有限的空间中尽量寻求圆满。

因此,以前的她只想带着老爹把日子过好,挣点小钱,喝酒吃肉,再守着她的小院,找个老实的男人招赘,然后继续过这样逍遥的小日子。

后来家里多了个人,老爹多了个儿子,她多了个哥哥,可一切并没有怎么变,不管刘寄奴怎么想,她会尊重他的决定,而她依旧会照着自己的步调走下去,过上安宁平稳的一生。

可是,现在情况有了点变化。

原本以为无用的金手指居然能增加植物变异几率,原以为终生无望踏入的鹤望书院居然为她打开了大门。

这样一来,这个时代虽然对她仍旧束缚良多,但她有了更大的能力和更多的倚仗,也有了更多转寰和挣扎的余地。

她想做出点什么,想也如那些学子一样,将志向任意放飞,朝堂、疆场、江湖……可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入了书院,她也跟那些学子有着本质的不同,许多事情他们可以,她却不可以。

“所以,只是心愿,而非志愿。”襄荷有些无奈地道。

一个是心里希望能够实现,一个是立志努力使之实现。

她会为此努力,却不会抱持太多希望,因为心知那有多么艰难。

所以,就写上这么一个既真切又虚妄的愿望,希望世道太平,岁岁安稳。

“这心愿很好。”刘寄奴向她看过来,眼里也映着火光,“真的很好。”

翌日,襄荷便带着绣着这心愿的红绸,再次爬起了登天梯。

与考试那日不同,今天的登天梯上格外拥挤,只因所有新入院的学子都需要在今日从登天梯上峰。

山脚下便有往年的书院学子迎接,而登天梯上也不再只是四个守山人,而是增添了许多人手来回走动以监督爬山的学子,但其实说起来也这监督也只是监督学子不要走到半道抄近道上峰,如襄荷与宁霜那次那样外人相帮的情况却少有发生,因为今日的登天梯只允许新入学的学子攀爬,相送的人员只能从旁边的山路上去。

兰郎中和刘寄奴借了王老汉的马车,将襄荷的日常用具从旁边山路拉上山峰,而襄荷则要与其他学子一起,从登天梯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襄荷今日穿着粉色的襦裙,头上还梳着包包头,包包头上扎着兰郎中为她新买的彩色头绳,头绳尾端系着几个小小的铜铃,行动间便发出细碎而清脆的铃铛声。

在一众穿着蓝黑青白等冷色衣衫的学子中,即便身量矮了一大截,襄荷仍然瞩目地令人无法忽视。

刚迈上第一个台阶,身边便有人温声道:“小姑娘,今日登天梯只许书院学子攀登,你若想上峰,走隔壁那条山道便可。”

襄荷抬头,便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墨服少年笑着对她说道。

“对啊对啊,小丫头想玩去他处玩,今日这里可不是让你玩的地儿!”又有一个少年朝她嚷道。

襄荷朝那墨服少年笑笑,也温声道:“多谢,不过——我也是书院学子啊。”

说着抬脚又迈上一阶。

墨服少年微愣,另一少年先是瞪大眼睛,而后扑哧一笑,道:“小丫头真敢说啊。”

襄荷却没管他,兀自匀速地抬脚,转眼已经迈过数十个台阶,汇入登山的学子人流之中。

满眼蓝黑青白的冷色调中,忽然混入一抹鲜嫩的粉,简直如棋子般黑白分明,立即引起更多学子的注意,不止还愣在台阶下的那两个少年,更多学子侧目望过来。

“怎么有个小孩儿?”有人疑惑。

“喂,小孩你哪家的?”有人嬉笑。

人群的焦点迅速集中在那一抹粉色上,嘈嘈切切的议论嬉笑声如涟漪般自襄荷中心向四周荡起。

骚动立刻引起山脚下迎新的往年学子的注意。

一个身着土黄色院服,面相……十分富态的十七八岁少年满头大汗地跑上来,挤到襄荷身边,以让周围人都听到的声音问了句:“可是兰襄荷兰学妹?”

襄荷笑眼弯弯,点头:“正是。”

少年擦擦额头上的汗,也点头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我叫陈耕,比学妹早四年入学,丁卯年农院学子。”说着把自己胸前的铭牌露了出来,上面正是一个篆字的“农”,后面则是“永嘉丁卯年四十五”。

“上登天梯之前要验过铭牌的,方才……呃……方才……”他脸色有些发红,“方才我有事离开片刻,漏、漏掉学妹了。”

各院都有负责验证铭牌的往年学子守在山脚,而陈耕便是农院负责此事的学子,但农院新生总数也不过才三十七人,他只在山脚占了很小的一个位置,旁边又恰巧是如儒院和墨院这样的大院,人一多便把他淹地几乎没影儿了,方才他有些内急,因此离开了片刻,谁知就在这片刻间,襄荷便上了登天梯。

而随着陈耕这番话落下,原本襄荷周围小石子如水般的涟漪,已经变成巨石坠海般的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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