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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花记(47)+番外

莫问荆让一个学子将书篓递过来。

书篓里的确如襄荷所言,里面有几本旧书,还有些崭新的笔墨纸砚。旧书上还有宁霜做的笔记,因为太多次翻阅,书皮都打了卷儿,看在周围一干家境富贵的学子眼中,倒的确像是弃之不要的旧书。

但实际上,这几本书恰巧是因为足够旧,分量也轻,所以才被襄荷留了下来,那几本崭新或半新的书,都因为太重而被她留在了黄槲树下。

但这可不能证明这书篓就是襄荷的,送与不送,还不是襄荷说的,就算宁霜没送,如今他也不会傻傻地跳出来指出真相,除非他脑子坏掉了。

“那你为何又两手空空?”莫问荆忽地问向宁霜。

宁霜咬着嘴唇,鼻息粗重却说不出话来。

“咦?这儒生似是有咳喘之症?”围观的学子忽地分开一条道,走出几个人来,竟都是其他诸院的院长或山长,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儒院院长周冷槐与道院院长方淮山。

周围学子纷纷朝山长们行礼,卜、崔、莫三人也与一行人打过招呼。

而说话的人,正是医院的院长,苟无患。

襄荷一看各院院长都来了,心头便暗道糟糕,尤其当看到苟无患也在内的时候,脸色也不由像宁霜一样“刷“地一白。

说过这话,苟无患便上前来把住宁霜脉搏,又查看了下他眼睛苔色,随即便放下宁霜的手,吹胡子瞪眼道:“你既有这病还来爬什么登天梯?!不知道你这病不可劳累不可心绪过激么?方才是不是犯过一回病?算你命大这次没死,下回能不能这么好运气可就说不准了!”

“哧~原来如此。”崔实顿时恍然大悟状,兴奋地朝莫问荆道:“莫院长,我看定是这儒生有病不能负重物,才让这女娃来背书篓,什么前几日所赠,什么考农院,都不过是这女娃扯的谎,小小年纪就这么满嘴谎言,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恨方才襄荷害他出丑,因此最后还不忘再踩她两句,只是再不敢说什么“心性淫邪”,便只好拿撒谎说事儿,反正这也不算污蔑。

说完这些,他便洋洋得意地看着襄荷。

他如此得意不是没缘由的,只看周围人的反应,便知大半人都信了这个说法。

只因眼下也只有这个说法最符合逻辑,看上去也最像是真相。

这当然是真相,但襄荷能认么?

难道挣扎一番还是逃不了宁霜被处罚的命运?

她看向宁霜,便见他眼里已满是绝望。

她赶紧低下了头:那绝望刺地她眼睛发疼。

旋即眼前忽而变得阴暗起来,她抬起头,便见卜若地那如老农般苍老的面孔,他蹲下|身,视线刚好与她平齐。

“丫头,我认真问你,你是否真的想入农院?”

还未等襄荷回答,崔实顿时又笑了起来,弯着腰捂着肚子,一副怜悯状看着卜若地:“我说卜山长,你莫不是想招生想疯了?即便连四十人都招不满也不用想招个乡下丫头吧?招她做什么,拎锄头还是挑大粪哪?若是这样倒好办,山下好几个村子,村夫一大把,入了咱们书院可是每月有米粮供应的,说出去农院要招人挑大粪发米粮,肯定有一大把村夫来报考,而且准保能把活儿干得比这小丫头强。就是不知你们农院是不是入学考试也只考拎锄头挑大粪?虽说你们农家没什么典籍,但也总得做做卷子吧,这小丫头识字么?你可别说您真要考她拎锄头挑大粪,传出去丢咱书院的脸!”

“崔山长!”那原本管着登记册子的农院学子一听他这话,不由涨红了脸,也不顾尊师之礼,红着脸道:“农家虽没落,但典籍古有《神农》、《野老》,近有《齐民要术》、《汜胜之书》;远有许子教民农耕,近有贾公著书传世,还有无数先贤,纷多典籍,我等农院学子与别院学子一般熟诵经书,山长又怎能以寻常村夫相比?”

崔实听了这话却并不恼,反而笑着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如此倒明了。”说罢又转向卜若地,“卜山长,不能考挑大粪,你是准备拿什么考这小丫头啊?别倒时交张白卷上来惹人笑话啊。”

“够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冷槐这才皱着眉出声,冲崔实道:“崔山长,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吵吵闹闹言语粗俗,实在有失君子风度。”

崔实脸一僵。

周冷槐又继续说道:“书院虽并无禁收女子入学之规,但数百年来男女分院而治,不可为一人破例。”

他又看向宁霜:“你既违规,便没了考核资格,待莫院长登记过后便下山去吧,今后三年不许再上鹤望峰。”

宁霜早已认出眼前这人是书院权威最重,也是他所要报考的儒院之长,听见他亲口说出这样的处罚,眼前登时一黑:“不……”

话未说完,身子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宁大哥!”襄荷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身后,但她人小力弱,因此也只是当了宁霜的垫背,两人一起摔倒地上。

各院山长都皱起了眉头,虽说是这儒生违规在先,但他若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书院原本的七分礼便也只剩下三分,外人说起指不定还会说书院太过严苛不近人情。

苟无患当即便上前为宁霜诊治。

但宁霜方才便犯过一次病,此时又犯,势头便更加猛烈,呼喝之间已闻得气鸣之声,苟无患迅速查看了一下,便急忙朝身后一青衣小童道:“决明,快去取我药箱,要快!”说话声十分快速且急切。

看苟无患这样子,各院山长都不由变了脸色。

决明刚走不久,躺在地上的宁霜突然发出一声呜咽般的嘶鸣,随即眼睑开始上翻,露出大片的眼白。

苟无患顿时急得站了起来:“怎么还不来!”

苟无患的药箱放在医院的住处,而医院,却恰巧是离经义坪最远的一个院,来回起码也要一刻钟。

襄荷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宁霜的手,感觉手中的温度逐渐变凉,仿佛生命也在逐渐流逝。

“劳烦让让。”

一声苍老却稍显尖利的声音忽然自人群后响起,与此同时的,还有车轮从青石板上碾过的轻微响声。

人群蓦地分开。

☆、第37章 2.01|

襄荷呆呆地看着来人。

“小姑娘,帮我将病人抬高一些。”那个苍老又尖利嗓音的主人——万安笑着朝发愣的襄荷说道。

襄荷惊醒过来,赶紧按着万安的指示,与万安一起一人一边将躺在地上的宁霜半扶起,使其上半身稍稍高出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自然是谢兰衣,他脸上仍旧蒙着白绫,宽大的衣衫将腿部严严盖住。周围学子窃窃私语,有惊讶其容貌的,有好奇其身份的,但更多的,则是或惋惜或嘲弄其身体的残缺。

但他却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不悲不喜,不嗔不怒,仿佛一尊白玉佛像,不染尘埃,宝相庄严。

无视众人状似隐秘实则昭然的议论声,待襄荷扶着宁霜站定,视线与他胸口平齐的时候,谢兰衣伸出那只皓玉般的手腕,准确无误地抚上襄荷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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