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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生存手册(160)+番外

“麦子哥?”拄拐杖的老人瞪大眼,仔细看了看才惊叫一声,“你可回来了,你咋才回来啊……”说到后一句已经带了点哭腔。

其他的老人见状也纷纷瞪大了眼,又仔细看了看,才认出眼前的人。

“麦子哥”名叫麦家勇,是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不过后来进了城里工作,但因为离得近,也是隔三差五地回来,跟村里人都处得熟,只是三十多年前据说举家移民国外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这些老人中最年轻的也五十多了,当年麦家一家移民时也已经十几岁,都还记得麦家。就算原来没认出,这么一叫也想起了眼前是何人物,都纷纷唏嘘起来。

看见数十年前的旧交,麦家勇有些激动,眼里含泪,干枯如树皮的脸上却满是喜悦和激动。

“不走了,不走了,哪里都不如家里好啊……”

“……二老走了,走了十来年了,临走都惦记着回家,如今可算回来了……”

“……闺女,闺女、在国外呢……工作忙,走不开……唉,这不让外孙女陪着回来么。”说着,麦家勇拉着身边少女的手,让她挨个地叫人。

少女拉下围巾,露出整张面容,但似乎是怕生,头微微低着,按麦家勇的吩咐一一叫了人。

老人们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小女孩,虽然觉得她不太活泼大方,却也自动理解为年轻女孩的害羞,纷纷带着善意地问些常见的问题,有年轻时认得她“妈妈”的,还不停地说着她长地像妈妈。

薄雾散开,旭日从云海中跳出来,洒下万道金光,金光笼罩下的小小村庄苏醒过来,人语声逐渐喧嚣。

叙旧叙了许久,约了稍后再聚,麦家人又重新上了车,开往麦家老宅。老人们也纷纷散了,有的回家招呼儿孙去麦家帮忙打扫,有的还留在这儿闲话,晨风中,几句闲话被枝头的麻雀听去。

“……跟她妈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啊。”

“……她妈当年……莫名其妙失踪半年多,刚回来整个人都痴呆呆的,不知道受了什么苦,大学都没上成……”

“……造孽啊,好在现在熬出来了……”

麦家老宅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人居住了。

当初举家移民的时候,麦家托了邻居照看房子,只是已经过去那么多年,麦家除了最初几年偶尔还有消息传来,后来几乎杳无音信。邻居家当家人都已经过世,如今当家的不过四十多岁,早已不知道父辈的事情。因此,本就无人居住的宅子更加荒草丛生。

这样的房子自然不能住,麦家一家暂时住在了镇上的旅馆,然后找人修葺翻新老宅,有以前跟麦家关系好的都来帮忙。

其实按村民们的说法,翻新还不如推倒重建,房子实在太破旧,翻新的花费不会比重建少多少。只是麦家人坚持翻新,说是为了留个念想。

村民们都来帮忙,麦家又另雇了许多工人,人多力量大,一个月后老宅修好,麦家人就又搬了回去。

房间院落的格局都没有变,除了砌地粉白的墙和干干净净的庭院,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搬回老宅的那天,也是麦家勇将父母骨灰下葬的日子。

鞭炮与锣鼓唢呐的喧嚣中,两个年过八十的白发老人身着全孝,抱着父母的牌位,哭地泣不成声。

“爹,娘……儿子……带你们回家了!”

同样一身孝服的少女双膝跪在坟前,头几乎低进泥土里。

迁了居,搬了丧事,麦家正式在村子里落户,村民们也渐渐习惯了这有些奇怪的一家人。

麦家勇和妻子适应地很好,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家乡,虽然过去许多年,许多地方都已改变,却也处处都是回忆。他们经常拄着拐杖,相互搀扶着在村庄附近溜达,碰上旧日相识便停下来唠唠嗑。只是时间终究过去了太久,整个村子里也不过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还记得他们,那些年轻人,却是通通不认得了。

相比起来,一起来的少女与村子里的同龄人不太合群,经常闭门不出,村民们很少见她出门,除了每天接外出溜达的麦家勇夫妻回家,几乎从不见她踪影。只是她虽然跟年轻人们不熟稔,却喜欢与上了年纪的老人唠几句,哪怕他们在讲的都是些琐碎至极的小事,也没有丝毫不耐烦。

如此,村子里的人渐渐习惯了麦家人的存在。除了刚开始的一点轰动,日子渐渐又平静起来,冬天过去,春天又来,绿柳红桃,春风夏雨,日子如水一般流走。

时序又到了夏天,门前的老槐树已经枯死,只剩一个矮矮的树墩,西边儿的小山却又重新蓊郁一片,整日蝉鸣震耳。

屋子里有点闷,窗户紧紧闭着,光线也不充足,少女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壁,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等身布偶,双眼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想什么。

但事实上,她只是在发呆而已。

房间还是三十多年前的房间,重新粉刷过,家具也都置换一新,除了房屋格局,其实,再没有什么熟悉的了。没事的时候,她经常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发呆,抱着那只早就磨掉了毛的布偶,任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荡。

外面起风了,风透过窗缝涌进来,带来一丝凉意。她抱着布偶,脸颊轻轻地摩挲着柔软的布料,心里却疯狂地想念那冰凉坚硬的触感。

风越刮越大,狂风拍打着窗棂,屋子里被冷气侵袭,她的身子也变得冰凉。但她毫无所觉,只是紧紧抱着布偶,双眼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的某处。

她已经很久不这样了。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她让自己强大起来,从外表到内心,装作若无其事,装作一切已经过去。再说,在最开始的那十来年里,她也没有时间去忧郁去伤悲。她要学会生活,要隐藏起自己的不同,要保护好为了自己背井离乡的家人。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不得不坚强,像一只陀螺,被绳子抽打着不停旋转,一旦停止,就是死亡。

所以,除却理智无法控制的梦境,她其实很少在清醒的时候想起那个身影。

直到后来,她遇到了这世界上跟她一样与众不同的生灵们,终于学会了如何安全地活在这个社会,如何保护自己和家人不被伤害。这时时间已经过去许多年,爷爷奶奶去世了,父母老了,只有她,还是当初年轻的模样。

她终于可以稍微释放一点那刻骨的思念,让它如白蚁般啮咬着自己的心灵,仿佛那样就可以让自己好受一些。

但也只是在独处时才这样,在父母面前,她始终保持着快乐的模样。

外面狂风大作,冬日里突然想起一道惊雷,天色变得暗沉沉的。

她忽然惊醒过来,想起父母还在六爷爷家,去的时候也没带伞,连忙起身,小心地把布偶摆放在床上,然后拿了伞,小跑着出去。

去六爷爷家要经过西山,那里再往前一点,杂树林后原本有一块地,就是麦家以前的菜地,只是现在土地已经易主,不知是谁家在种着。从回到这里以后,她还从未来过菜地,也不知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