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刚吗？”林真惠用平淡的语调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总之，你不同意这场交易？”
“我不可能对付叶梨卿。”楚涟说。
林真惠没有说话，楚涟感觉到一阵冷风从货架之中吹过，她的眼前先是发暗，然后又能看清楚东西了。她站在一大片废弃的施工区域里，叶梨卿的普桑就停在不远处的空地，她的周围是已经被拆过的断壁残垣，但是建筑垃圾还没有被清运走，有一截断墙上镶着锋利的碎玻璃，上面还有点血迹，楚涟的手一定是摸到上面被划伤的。
她梦游的时候没有带手机，不过附近有一座高楼，楼顶上有一个LED的屏幕可以显示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分。楚涟觉得自己刚才在小超市里和林真惠交谈的时间至少有半个小时，但也可能是弹指一瞬，毕竟林真惠能够篡改时间。
还有死亡。楚涟每一次都会梦游到有死者出现的地方。那么，在这里……
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楚涟看到一个人影由远及近，是个小孩，她童年的玩伴林美丽，四肢拗成了古怪的角度，脑袋一侧扁进去，还在汩汩流血。
“今天我去你家写作业好不好？”林美丽的声音很怪，带着一种回音似的。
又一个佝偻的身影走了过来，是楚涟的爷爷。因为中风，他一边脸是僵硬的，他也用那种带回音的奇怪声音对楚涟说：“小涟，你要好好学习啊。”
更多的死者朝楚涟走过来，有的人楚涟能叫出名字，有的人楚涟叫不出名字，他们都说着什么，每句话带着长长的回音，混在一起，楚涟根本就听不清楚。在那些人之后，还有一个瘦弱的身影走过来，是林雨菱，楚涟曾经的所爱，是楚涟十八岁时鲜活的伙伴。
“你为什么不救我？”林雨菱哀怨地看着她，“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
楚涟往后退了一步，她撞到了一个人，大概也是围剿她的死者之一。楚涟开始尖叫，好在她及时地将那声音化成喉咙里的一声咕哝，因为她闻到了那人身上的气味。
红色莫斯科。
过去的时间，已经不复存在的苏联，还有那已逝的时间中，仍然未曾改变的叶梨卿。
“别怕，”她听见叶梨卿的声音，“幻觉已经伤害不到你了。”
楚涟真的很想哭，可是她的眼泪流不出来，仿佛她留在那个红色天体上的，除了她的理智（或者形而上一些的说法，灵魂），还有她的泪腺。可是当她抬起头来看着叶梨卿的时候，她看到叶梨卿满脸的泪，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像点缀在她面颊的点点星光。
在这样混乱而不凡的时刻，楚涟所想的是，也许叶梨卿可以考虑当她的哭替。
第60章
凌晨三点半,楚涟坐在医院的急诊科。急诊室医生用双氧水帮楚涟清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包扎起来，并且嘱咐楚涟去打破伤风疫苗。楚涟疼得一直在吸冷气,叶梨卿站在她的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肩膀。
这家医院就是过去钢铁厂的附属医院，不过后来被外地的医院管理公司收购了，但它仍然能勾起楚涟部分关于童年的回忆。
包扎了伤口之后,两个人从急诊部走出来,先是彼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楚涟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叶梨卿说：“我当然能找到你。”
车还停在原先的位置，她们走过去时，彼此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看起来就像是某种融为一体的怪物。死者还在暗处潜伏着,还有那遥远的、四维的世界,属于“它”所支配的一切，也在静静蛰伏,等待楚涟被逼疯、被吓傻,失去她全部的神志。
然后又会发生什么，楚涟会迎接属于她的死亡，还是死状很惨的那种？
现在楚涟算是理解了叶梨卿的话。死亡只是链条中微不足道的一环。链条是无尽的。
叶梨卿看到了她的普桑,啧了一声：“停车停得很有水平。”
“梦游的时候,我居然能开手动档的车，”楚涟说，“如果我梦游着参加考试,说不定已经考上研究生了。”
叶梨卿凉凉地说：“也可能是在考场上推开窗户就跳下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楚涟把她和林真惠的对话都告诉了叶梨卿。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叶梨卿小心点，毕竟林真惠很恨叶梨卿,而且林真惠是个疯子。
“这么说，你拒绝了和林真惠的合作？”叶梨卿一边开车一边问，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有点遗憾。你应该答应她的。先借她的手收拾了顾澄，然后你再在我和她之间当个双面间谍。”
楚涟瞪大了眼睛：“你认真的？”
叶梨卿当然是在开玩笑，楚涟从她的语气就能听得出来。她低头看了看jsg自己裹着纱布的右手，叹了口气：“我不想搞这种把戏。你会误会我。我既不希望你误会我，我也不想误会你。”
叶梨卿瞟了楚涟一眼：“你很在意这个？”
楚涟望着窗外空空荡荡的街道，此时还不到凌晨四点，马路上偶尔有一两辆车疾驰而过，一个行人都没有，城市还在睡梦之中。
“误会会损耗爱的，这算是加快了边际效应递减。我不想那样，小叶姐姐。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每天爱你多一点。”
最后一句画蛇添足的完全是土味情话，楚涟希望叶梨卿不要介意。
叶梨卿显然正在思索着什么，她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敲打着方向盘的频率明显加快。一直到普桑进入小区，在车位上停下之后，叶梨卿对楚涟说：“你今天先好好休息，我明天跟顾澄谈谈。”
“你准备管林雨菱这事吗？”楚涟问。
“我先跟她谈谈，也许她会放弃迟永寒，就像我放弃娜佳一样。”叶梨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楚涟躺在床上的时候一直在琢磨自己的梦游问题。游荡到一个未知的去处，再被叶梨卿找到，然后捡回家也许是挺刺激的体验，但楚涟希望下次最好别有这种刺激了。她准备向叶梨卿好好咨询一下防止梦游的方法，或者她也可以去医院让医生开点药。
楚涟又睡了几个小时。但是她睡得很不踏实，一直在做噩梦，所有的死者都围着她，他们逼迫楚涟去往那个世界，留在“它”那里。
她醒来之后，慢悠悠地洗漱完，叶梨卿陪着她去附近的社区医院打了破伤风疫苗，又去大排档吃了顿午饭。包扎着一只手，干什么都很不方便，楚涟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自己能熟稔地驾驶一辆手动档的车穿越半个城市，却不能避免在工地上划破手掌。
就好像梦里是另外一个她。或许人格分裂也是类似的感受。
吃饭的时候，叶梨卿打电话邀请顾澄下午来家中一叙——注意，她让顾澄独自过来，但这不是鸿门宴，因为叶梨卿让楚涟也出去，她要和顾澄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