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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锦(4)

魔教教主之女自幼身中蛊毒,这事知道的人本就少极。

段锦用匕首在他胸口上划出一道浅痕,“取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之人,划破全身表皮用药浸上七七四十九天,然后,陆雁安,我的解药,就是你的心脏。”

而又只有寥寥几个人,才知道她身上那蛊毒到底是何人所下——正是那曾经的天下第一大美女,医仙谢婉。

无论何人见到,都会赞一声“菩萨心肠”的,段锦的亲娘。

“锦儿,不用和他废话那么多。”身后有一人催道,“你运功不能太久,如果功效过了动不了他,再由我们先杀了他,取出的心可就没那么有用了。”这倒不是在担心段锦,只是担心她没了解药后不能顺利将真传传下。

见她主动配合,魔教众人高兴都来不及,自然不愿出岔子。

段锦回过头嫣然一笑,“小叔放心,我知道分寸,只是碍于幼时情谊,想要他死明白一点而已。”

她又将视线移到地面那已经快要不省人事的男人身上。

二十年前,魔教教主段夏平和医仙谢婉之间的故事,没有一点浪漫爱情可言,纯粹是段夏平垂涎谢婉的美貌,将其绑上了山,逼迫其就范而已。谢婉为了能杀死段夏平为家人报仇,一直隐忍到段锦五岁之时,却还是功亏一篑,只能任段夏平将她们母女俩一起关押,变本加厉的折磨着。

她在自杀之时给段锦也喂入了同样的蛊毒,只为了能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赴死。在她如愿身死后,段锦却是被救了下来。

或许是谢婉的死终于刺痛了段夏平心中那仅剩的柔软之处,他不遗余力的救治着段锦,像是想要将之前挥霍的父爱补偿回来,却只多换了段锦十四年的生不如死。

好在,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段锦微笑着再度握紧了匕首,稳了稳颤动的手腕,双目中涌出许多贪婪狂热和执念,压去了眼底深藏的犹豫挣扎。

她将匕首高高举起,猛地捅下。

忽然间一阵清风吹来,其中还夹杂着一抹血味。

“叮”地一声,段锦手中匕首被块石子狠狠一撞,整个人被带着往旁一歪,待稳住身形后回头一望:一人正踏着月色走来,白衣被鲜血染红了大半。

她的美人在月下微微笑着,望着她道,“你认错人了,阿锦……我才是真正的陆雁安。”

他杀尽围困之人,拼命赶来,只为了能来得及告诉她这一句话。

☆、六

段锦呆呆地站在那儿,握着匕首的手腕颤抖得更加厉害。

“你的解药是我,杀了段夏平的人也是我,很抱歉,骗了你这么久。”美人道,“你当年救了我,我却还是杀了你爹,虽然你表现得无所谓……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没脸见你了。”

“不……”段锦叫道,“你现在才是在骗我!我不会相信的!”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能让她心动的男人,好不容易才有人能为了她一句“不愿”就顶着伤杀出重围,好不容易才有人能带她一起看瀑布,好不容易才有人说愿意陪她共度余生……

“其实你相信的。”美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脏可以解除蛊毒,血则可以压制毒性。谁的血对你有用,你不会不知道。”

段锦木然地摇着头。

“还有杀掉你爹的人……怎么看也不会是那边那个三脚猫吧?”美人又是一笑,“只不过我喜欢自己一个人习武,他却说要建一个武林盟才更方便对抗魔教,所以借用我的身份来事而已。每次要露真本事的时候,出手的都是我。”

更何况,早在看到那处瀑布的那一刹那,她就该什么都知道了。

“哈?”段锦笑道,“那又如何?反正我现在就是要杀他。你想来替他,大不了也就是两个一起杀呗。”

“他是无辜的。”美人道,“放了他吧,向无辜之人动手,这不是你能做的事。”

段锦笑容中带着嘲讽,“你又想说我是个好人?做梦去吧,就算我十四年前还算是个好人,现在也不是了。”

段锦曾经,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确实想要做一个好人,就好像她娘一样,悬壶济世,心善得像水一样。

哪怕之后她娘在她身上下了如此狠辣的蛊毒,接着又自顾自去死了。

“再说,为了活命,你们俩之间我总得杀一个,就算放了那家伙……”段锦笑着,“杀他或者是杀你,有什么不同?总归是为了我的一己私欲。”

“当然不同。”他道,“因为我愿意为了你去死。”

因为我愿意为了你去死——这一句话十个字,简简单单轻轻松松,落在段锦心中,却是疼得很,简直比她毒发时的那种钻心之疼还要过分。

她有点懊恼也有点伤心:想不到挑来挑去,最后看上的,还是一个脑子有坑的男人。

好吧,好吧,先陷进去的都是傻子。两人中她居然还不是最傻的那一个,这怎么说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于是就在他这句话落下的那个刹那,段锦重新抬起了手中的匕首,嘶喊着冲了过去。

没有掩饰没有技巧,简单粗暴到任何一个稍有武艺的人都能躲闪过去,就那样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她的美人张开着双臂,合着那仿佛破帛的声响,像是要将她拥入怀中。

段锦在他怀中哑着声骂道,“蠢货。”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了许多脚步声,却是正道诸人终于赶了过来。

☆、尾声

尾声

旧唐历六十三年七月,武林盟以其盟主为饵,诱魔教余孽于岐山山脚,几乎全数歼灭。唯独两三个漏网之鱼,数年来也没能翻出一点风浪。

经此一役,武林盟盟主陆雁安声名空前,并世无双。

而后到了旧唐历六十六年,陆雁安以重伤缠身为由,辞去了盟主之位,从此安居于长安一角。

只偶尔,他会跑到岐山山间,看望一位故人。

这日他又是一身花里胡哨,坐在瀑布下对着身旁那位白衣男子念叨,“我就说这边湿气重,看看,旧伤又发了不是?还是趁早和我到长安享福去吧,这里景色虽美,孤苦伶仃的也没什么意思,对你的伤也不好。”

“余飞,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这几年南征北战的,半年前那一刀子更是彻底伤了根本……就算去长安,也是好不了了,不如趁还有点时间,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再说这儿我小时候就住过,也自在。”白衣男子笑笑道,“至于孤苦伶仃就更谈不上了,我还在等人呢。”

“你还是忘不掉那个女人?怎么她当年扎你那一刀还不够疼吗?三寸啊,就差那么三寸,不然你三年前就得死了。”

“嗯,三寸。”白衣男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上的那道伤,“既然她当年能差那三寸,我就能在这里等她一辈子。”

“你还以为她是故意刺偏的不成?得了吧,魔教就是魔教,那女人心狠着呢。不说别的,就说那时候如果你没赶到,她一刀子捅了我——难道也会偏个三寸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