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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帝鸿(37)+番外

“你大概连恨我都觉得麻烦吧,你总能做到这般无情,可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怎么能不恨呢?”

低着头,司幽轻声喃喃道:“你杀了帝晨大人,我怎么能不恨你呢?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早就死了。但是那么多年,我都下不了手,我曾经想,如果你能带我去看一眼帝晨大人的尸骨,我便原谅你;若你不娶姜回,我便停手……可帝鸿,你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

他那时重伤未愈,全靠我的内丹才能撑下去,如今我取回内丹,他已是必死。

我原本打算转身离开,听到他的话,脚步却不由略顿,回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心中微微动了动,却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发一言。

司幽扬起头,乌发从他身后披下,衬得他愈显单薄,身形看上去有一种影子般的虚幻感,几乎融入温暖的夕照之中。他的身后是嶙峋的山石,于翻卷着波涛的云海之中若隐若现,透过雾气隐约可见山脚下一盏盏亮起的万家灯火。

他看着我笑起来,慢慢靠在后面的一块巨石上,道:“我知道,我要死了。可我不欠你的,我必须报仇。即便再来一次,也是同样”

停住话头,他看向紫蓝色天幕上烧成红色的流云,开口说话,声音却轻得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帝鸿,我只是不能对不起很多人、很多事。可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却一直不能说出口。”

暮色里云气浮动,投下变幻的影子,西边山后的光一点一点湮灭,司幽的剪影飘然出尘。我望着他,仿佛又看到那条瘦骨伶仃的黑龙,身上满是伤口,既悲惨又可怜,见到我与帝晨时,却仍旧高高地昂着头。

一饮一啄,皆为前定。

默然半晌,我淡淡道:“可惜我已不再喜欢你了。太迟了,司幽。”

“我知道……”司幽点点头,声音涩然,转头瞥向我,唇边却仍然带着一点极浅淡的笑,竟是光华灿烂:“到现在,我才忽然有些懂了。你杀了帝晨大人回来时,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我知道,你很累。”

他抓住石壁,挣扎着站起身来,眼中有些许的安然,笑着说道:“你杀了帝晨,我却不想再被你杀了。你太累,我也太累了……”

我皱眉,忽然警醒,猛地向前一步想要拉住他,司幽却毫不犹豫地朝后一仰,白色的身影蓦然坠落,带着十里云海万点碎金消逝。

如此干脆利落,我甚至来不及看到他最后的神情。

其实不这么做,他也难逃一死,司幽却仍旧选择了自尽……

夕阳终于沉到地平线下,夜色降临在畴华,高山之巅,安静得只剩下虫鸣。这样安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夜阑风静,唯有冷月无声。

☆、第 29 章

我与帝晨在外游历之时,曾经在大幽国停留过一段时日,那里有个卖烧饼的摊子,味道不错,我便常去。到第三次光顾的时候,那满脸横肉的老板便说他要涨价,我问他原因,他却道是因为猪肉涨价了。

猪肉涨价,与一个饼要多花八文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不解,老板便笑了一声回答:“卖的饼涨价,那是因为老子想吃猪肉。”

我:…………

他说得委实在理,我不由无言以对。由此可见,看上去没有联系的事情,其实很有联系;看上去没有道理的事情,其实很有道理,世事常常如此。

活得太久,记忆便会模糊,于是久往许多事就成了过眼云烟,只有身边一直相伴相依的人才会是实实在在的,很久之前,我曾以为那个人会是司幽。可有些事一开始就已注定,因为司幽是那条备受欺凌,却在见到我与帝晨时高高扬起头的小黑龙,所以我与他便绝无可能。

——我们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便只能有自己相应的人生,即便不是帝晨,也终会分道扬镳。

司幽死了,我却并不后悔取回内丹,想提高与玄契一战的胜算,这便是必须的一步。幸而以理智压制情感原本就是我的所长,我只是不由感慨。只是就连感慨也只能有这么一些,我不知道浮游他们能撑上多久,但想来应该不够我立在崖边感时伤秋许久。

玄姚所说三个时辰,现今已过了一半。我缓缓跨过血泊和尸体,站在兴亚门前,手触上有些锈蚀的铜钉,轻轻将朱红大门推开一条缝,飒然的山风从中穿过来,带出呜呜的声响。

兴亚门是玉姜城的北门,没有大事平时并不开启,算来已有千年未曾有人通过,防守却这般严密,看来我确实找对了地方。

肆虐的法力仍旧在我身体里流窜,但疼痛已好缓了许多,要想完全融合内丹,少则数个时辰,多则可能需要几天。力量在缓慢地增长,我等不了这么久,便只能以这样的状态对上玄姚。

我做好了许多的打算,门后的景物却并未出乎意料,一条笔直的大路通往山下,勾月静静地挂在蓝色的天幕之上。然而我迈出一步,眼前的景物却倏忽变化,整个视野仿佛有一种旋转起来的感觉,再抬眼时,我的头顶已然是有几百丈高的巨大圆形穹顶,往前看,便是一片无尽的黑暗,烛火在角落里幽幽地闪动着,映出旁边粗糙的岩壁,钟乳石倒悬下来,不紧不慢地滴着水,上面覆着潮湿的青苔。

我像是一步便跨入了山体的内部,这个空间似真似假,兴亚门与山洞,我不知道哪一方才是被编织出来的幻境。

在指尖上燃起一簇火焰,我沿着坚实的楼梯慢慢往下走,很快穿过一条窄小的通道,光线忽然强了起来,有人警觉地问道:“是谁?”

那声音很是熟悉,今天早些时候我便听过一遍。

——是玄姚。

我毫不犹豫地抬手,暗红色的流光卷起强烈的暴风,炽烈的热度迸发出来,直直扑向声音的来源,灼人的气流转瞬之间融化了我身边的石壁,岩浆四溅,触到冰冷的地面发出呲呲的声响。在这声响中,我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传来的是玄姚的怒吼,真是可惜,这一击并没有能杀了他。

“帝鸿?帝鸿!”玄姚大叫着,嗓音里却透着微不可见的一点恐惧,再也没有之前的处之泰然:“你使这样的偷袭手段算什么本事,给我出来!”

我弯起唇角,踩着未熄的火苗出去,看到玄姚站在一个圆形的法阵中心。与之前见到的不同,这个玄姚因久不见阳光,皮肤十分苍白,又干瘦了许多,两颊凹了下去,便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突出。他死死盯着我的样子,倒像是一个索命的恶鬼。

不过我想,若是恶鬼,虚弱到这种程度,这大概也是一个颇寒碜的饿死鬼。

只是他虽暴跳如雷,我先前的攻击却并未起效。脚边虽说都是焦土,玄姚看来却只烧掉了些头发衣物。

不过这就够了,能烧掉头发,便说明了在这里的玄姚确实是真人——既然是真人,那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