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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90)

看着她慢慢倒在他腿上,他目光微低,循循善诱道:“谁带你去的兴庆宫?”

“乳娘。”小人儿嗓音软软,迷糊应道。

“为什么要我做太傅?”

没有回应,小公主身体完全倒在了他身上。一只手臂将她抱起来,起身送她回隔壁的房间。

兴庆宫沉香亭宴会时,十七公主非赖上了他,任众人如何反对,她也不理会,最后被逼急了,她大哭不止。皇帝无奈,终是默许了。他无心于那场宴会,早早便回了仙韶院,十七公主当时便跟了来。

回到被禁卫军看守的居所,心情却是从所未有的低沉,景无色,茶无味。

妥善处理了公主睡觉事宜,夜已渐深,解衣卧于榻上,醒无趣,眠无寐。

心情抑郁竟超乎自己的想象,为何如此?为何会如此呢?他并不愿深想,但闭上眼,纷乱的画面一一现于脑海,抹不去,擦不掉。

在清醒与梦寐中辗转不尽,昏昏沉沉中,她身形单薄跪在床榻上哭泣的一个幻影从纷纭破碎的梦境中被影影绰绰勾勒了出来,他忽然就惊醒了。

是没有习惯她不在身边,还是不能容忍此刻她在东宫榻上?

他蓦地掀被坐起,幽夜中,眼里有尖锐的刺痛感。他披衣起身,轻步来到一张琴架旁,抬手扣在琴身十三徽正中的七徽上,琴身后的墙壁顿时起了一阵沉闷的声响,声响不大,墙壁却缓缓向两侧张开了一个六尺来宽的豁口。

他停顿了片刻,确定未惊动任何人后,迈步走进了豁口,随后墙壁又缓缓合上。

遥夜漫漫清寂孤寒,夹壁暗道幽黑且长。

东宫寝殿,上官那颜被噩梦惊醒,拥着被子蜷缩着坐起来。她梦见皇帝寻不到塞北观音,一怒之下,对俞怀风下了凌迟之刑。她对着他的尸骨,惊惧而绝望。梦境真切,以至于她醒来后都还有巨大的悲恸盘绕心头,刻骨入心的绝望。

她用被子堵着嘴,失声痛哭,将自成婚以来的所有情绪释放。空旷的寝殿里没有一个侍女,只有她一人拥着被子尽情地哭。

从来都只是她一人,宫内宫外,梦里梦外。她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等的是什么,如今一切都是不可触及。不知不觉丢了一颗真心,没有办法找回来,更没有勇气去印证。违心地配合望舒,因为她已然不敢承认自己曾付出的真心。在东宫陷得越久,就越无法脱身,越不敢面对自己那样大逆不道的爱恋。

心中愁肠百结,面目憔悴支离。

寂静的夜里,寝殿的大门被风吹动,雪夜清辉幽幽,将一个身影投照。

无人察觉他的降临,东宫侍卫被移形换影迷了警觉,殿外侍女被迷香迷了梦境。他衣袂轻扬,走入寝殿,带来一室的清风幽香。

上官那颜哭得累了倦了,闻见熟悉又陌生的香气,清香里又挟裹了雪夜的寒霜,她颤抖了一下肩膀,转头后,双眸蓦地睁大……

她完全呆滞,脑中想的是,原来此时身处幻境,从第一重梦里醒来,却还没有从第二重梦里走出。

俞怀风不疾不徐一步步走来,殿内的大理石台柱从他身侧一个个退去,扬起的白色袍袖在身后展开了雪夜里才能看得见的繁复刺绣,束起的青丝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夜风里飞扬。

他一步步上前,一步步走上石级,一步步靠近她所在的床榻……

最后,在离床榻一步的距离上,他停了下来,站定不动,看着脸上犹有泪痕的她。

她瘦削的脸庞上,眼睛愈显透亮,双眸被泪水浸得泛红,嘴唇也十分苍白。她长发披散,凌乱地和着泪水贴在脸颊上,一双眼在见到他时,由震惊转为惊惧。

他刚踏前一步,她便双肩一抖,不自觉地后退。

她的这一反应让他平静的眼眸起了波澜,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她害怕?害怕他?

“那颜。”他嗓音竟有些低哑,看着面前的她,竟有隔世之感。向她伸出手臂,指端离她未近一寸,她又颤抖了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目中一恸,握住她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他终于肯来了!

为什么现在才来!

上官那颜跌入他怀里,眼泪蓦然决堤。她身体早已凉飕飕,却不畏他身上从雪夜携带而来的幽寒。

这怀抱阔别多久了?

“师父……”她哽咽。

俞怀风右手轻抬,不动声色从她手臂滑到手腕上,三指定脉。

将头靠在他怀里的上官那颜忽地睁开眼瞳,猛然收回自己手腕。俞怀风应变自如,扣住她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下意识畏惧他了,原来潜意识中就有不好的预感。她拼命挣脱他的控制,不惜使尽力道突围,扰乱他把脉的章法。

什么方式都没用!他不受影响地搭指切脉。

上官那颜停下了自己的徒劳,眼神一定,扬手扯开了俞怀风腰带。瞬间,感觉到手上力道松懈,她蓦地抽回手腕,闪避到床榻里侧。

她的这一举动,让他愕然。竟已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了?

“未现滑脉!”他盯着她沉声道。

缩在内侧的上官那颜心头一颤,拜他所赐,她看过一些医书,滑脉乃是孕后脉象。正感绝望,忽然一段记忆闪过,她转过头与他对视,亦沉声道:“滑脉须得四个月后才能号出,师父你精通岐黄,怎会忽略这点?”看他神色微变,她继续道:“师父当我无知,故意虚晃此话的吧?”

俞怀风眉头微蹙,半晌后道:“你既然知道,又为何慌张躲闪,不敢让我把脉?”

上官那颜脸色变了变,暗中咬牙,应变道:“师父深夜来此,不会只为替徒儿把脉吧?我如何能不顾及自身安危,将脉门放于你手?”

闻听此言,俞怀风脑中如有飓风卷过,万般不是滋味。瞧她许久,才再度张口:“你如此提防我,为何独自在寝殿?太子为何不与你一起?”

“闺房之事,也要向师父汇报么?”上官那颜目光如炬地迎向他。

他终于再接不下去,目光低沉,眼神阴郁,许久后道:“望舒心机深沉,他在利用你,你不知道么?”

上官那颜低声笑了笑,眼内掩着悲戚,“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了啊?力荐我为太子妃的不是师父么?”

“我让你离开皇宫,你坚持不走。”他低声。

上官那颜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望着他笑道:“带我入宫的不就是师父么?让我盛放在最高处,不是您老人家的心愿么?”

“你、你明明……”明明知道他身不由己,明明知道他改了主意。他却不想再说下去。

她顺着他最不希望的路走下去,就是要他知悔!

可是——

“我成为太子妃那天,师父你在太极宫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什么?”

她在质问,他在眼里泛起哀凉。

那一幕在二人脑中再现。

他撩衣跪地,对上起誓——臣俞怀风素来行端言谨,无愧天地!与上官小姐在师徒名分上若有半点逾矩、半分不伦之心,就让臣受五雷轰顶、万箭穿心、尸骨无存之天谴罪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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