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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101)

二人的发丝在交错的瞬间飘动,均是漆黑如墨,身姿拔尘,风华伯仲之间。

俞怀风在迈上汉白玉台阶之前,右手抬起做了个止步的手势,宫城四角正欲移动的人影顷刻间停顿。

子夜悠悠望着天边光阴的流动,周身却透出无形的压迫力,笼罩了整个殿前平地。

当俞怀风迈过殿前高台最后一级台阶时,望陌转过了身,头顶束发金冠耀过一片光芒,顿时盖过了四周守夜照明的宫灯。他面容沉敛,恭敬地道了声:“先生,还请恕学生怠慢之罪!”

在仙韶院时,虽是皇子,但在老师面前,他总是恭敬有加,纵是轻浮一时,也未曾在夫子跟前轻慢过。

那时的少年,此时宫变后的胜者,翻覆虽只一瞬间,却不知沉潜了多少载的计算心肠。

俞怀风目光从他面上拂过,冷淡道:“从来君臣,不论门生。”

望陌扯动嘴角笑了笑,“也罢。”

“那颜的伤势严重,需尽快医治。”不再拐弯抹角,俞怀风径直道。

“治得好治不好,全在先生一念之间。”望陌目光投过去。

溯向他的目光,俞怀风眉头微拧,“你要用她来跟我谈条件?”

“自然。”望陌应得干脆。

“从前种种,你待她全是假意么?”俞怀风看着他,眼神凌厉。

“此一时彼一时。”望陌再牵动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江山美人,江山总在前的。若是先生呢,会如何选择?”

“你我不同。”

望陌又一笑,一手指向二人之间的书案上,一碗汤,一纸,一笔墨。

“神医玄狐子在我宫中,只需我令下,她便可去为阿颜看诊续骨。不过,已耽误了两日,怕是再误不起了。”说着,他侧头瞥了俞怀风一眼,续道:“阿颜康复后,却不能太过牵动情肠。先生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她。”

俞怀风蓦地抬眉,容色一震。

望陌再道:“你面前那碗汤,为玄狐子神医一门独传药方煎成,名忘川。”

俞怀风眼波翻涌,眉间跳动,抬头怔怔然,“忘川?”

“忘却三生情怨,了却三世痴惘,饮尽一川,情销梦忘,是为忘川。”

下意识地,他退了一步,似乎远离那书案上的汤药一步,便能远离那可怕的传说。

传说,绝世神医能酿出忘川,饮一口,梦一回,便能销淡梦里情念最深之人,待梦过数回后,便能逐渐将梦里那人抹去。此药太过逆天,有违人道,故只在传说中听闻。但他却听师尊提起过,此药并非全然是传说。

他将手指捏成拳,颤动的眼波极为隐忍,“这就是你的条件?”

“只在先生一念之间。”望陌神色如常,叹道:“你不必介怀。阿颜……已经喝下去了……这是为你们准备的。这样有什么不好呢?非要遭天下人唾弃,让她抬不起头做人,活在你给予的暗影中么?”

俞怀风面容顿变,袍袖灌满夜风,一袖挥出,宫灯崩裂。

望陌不为所动,毅然立在风暴中央,衣发皆动,“即便你杀进内宫,也未必找得到她。你所知晓的地下堪舆只是冰山一角,图卷在我手中。大宸帝王才可保管的传世宝卷,你入宫二十载,也不可能得到。”

俞怀风勉力收回心神,此际不得不追问,“宝卷与人都在你手中,你要如何?”

“只要江山和美人都在掌中,我能如何,自然是守江山伴美人。只要她心中不再有旁人,我为帝,她为后,相携一世。”

俞怀风悲怆一笑,“我不同意呢?”

“你会同意的。”望陌从袖中扯出一半的临摹图纸,抖开,“先生的属下也会同意的。忘了她,这一半归你们,另一半三年后再做决定。”

在见到这苦候二十载的宝卷图纸,俞怀风忽然觉得好笑,为何,此刻竟不能为之动心。“三年后?”

“我与你一赌!”望陌神色凝起,“我给阿颜三年的时间,让她心中只有我一人,彼时她彻底属于我,我再登基,娶她为后,彼时你也不会再记得她,宝卷的另一半给你们。”

俞怀风轻咬牙关,唇内腥甜,唇畔蓄笑,“宝卷到我手,你不怕帝位难保?”

“稳坐帝位,靠的是什么,我会用三年时间来思考。”望陌抬头看向天际开启的光明一线。

“若是你输了呢?”心中一百个不愿以她为赌,他还是问出来。

“若是我输了,三年后阿颜依然不忘你,你也依然不忘她……”望陌笑了笑,虽然觉得这个假设不太可能成立,还是要明确输赢条件,“那我自然不会染指一个不爱我的女人。为了邀你们一赌,我可以退步,彼时宝卷的另一半也给你们。无论输赢,你们都可得到宝卷,这赌注如何?”

俞怀风锁眸不答。

望陌道:“先生以为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么?你的那些下属,会一味纵容你不谋正业么?除了接受我的赌局外,你别无它法得到宝卷,也别无它法得到阿颜!”

俞怀风抬手擦去唇角沁出的血珠,展眸的瞬间,眼底的颓然与凄怆流泻无遗,这双动人心魄的眼凝看望陌,第一次看清这个少年的手腕与无情。

“不必这么看着我,你又不能杀了我。阿颜的性命在这赌局上,天下安危也都在这里。”望陌踏步上书案前,俯身研磨,“先生再给阿颜写一封书信。”

俞怀风立定原地久久不动,眼眸落在众多宫殿间,却寻不到一丝一缕的芳踪。天牢内那一眼,真的要成为永别么?

长夜消尽,曙光照耀进他凄惶的眼眸,一点莹光聚起漫天的光芒。

忘掉他,对她而言,也许真是一件好事。

爱而不能爱的生涯,怎么不是漫长。

“先生饮下忘川,我送你去一个好去处。”

云颠朝霞之下,子夜回头,殿前高台上,有人饮尽忘川,瓷碗应声坠地碎裂。

三载后,相逢陌路却不见。

第70章 无思无忧

东宫易主,帝位虚悬,望陌以太子身份主国事,布昭为先帝守孝三年再登帝位,万民称赞,史官更是浓墨褒书,称亘古未有之举。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望陌身份实际已是一国之主,在离权力的巅峰只有一步之遥时,他忽然止步。许多人不解,许多大臣进谏,也都无济于事,人们不知他在等什么。

他在等,不仅是等一个赌约。是想给自己一个够不着的距离,时刻提醒,还未到最后的一刻,不可松懈。

如今的东宫,从宫殿布置到侍从宫婢,都已做了彻底的调整,再也寻不到一丝前废太子的痕迹,不过,除了一件——

前太子妃。

东宫主殿旁,新辟有一殿,粉饰一新,极尽奢华,望陌赐名流华殿,供上官那颜入住,并拨三千宫女环侍,命宫人依旧称她太子妃。此事虽然于情于理皆不合,宫里之人却没有敢多置一词。宫内噤若寒蝉,宫外却不然。这皇族的叔嫂名义之下,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足以成为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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