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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喜(15)

微风动,一墙花叶簌簌,露出一片身形。姽婳握茶的手停在了当空,对着那身影,不由自主吟道:“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随地就瞅见一枚中书省紫薇郎,莲青衣袍槿花边,青玉发簪鬓若裁,还真是不白来。

似是听见她吟诗,那紫薇郎转过头瞥了她一眼,不带丝毫温度,沿着脚下步廊便回了身,往别处去了。

“嗳,壮士,留步!”姽婳搁下茶杯,提步追去。

紫薇郎微微顿了一下,回身等着。

被对方以漠然审视的凉凉目光看着,姽婳心道糟糕被当成登徒子了搞不好还被认为断袖,不然怎么会有对着男人吟诗这种龌龊举动。

“是这样的,在下陪同家主前来拜见中书容相公,但好像正赶上中书省饭点,听说中书省没有留客用餐的习惯,虽说这样很不好……啊在下没有说你们中书省小气的意思。看到阁下散步,想必已会食完毕,不知阁下可否带在下去前殿外头等候家主,在下饿得有点找不着路了。”

紫薇郎继续以那种凉飕飕的视线打量姽婳,后者以为在自己这样热切坦诚的剖析下,他怎么也要说几句话,谁知,此人连个嗯啊哦都没有,径直在前面走了。

完全不在掌控啊,姽婳感叹。也顾不上其他了,跟着便是,总归不至于把她带去灭口。

一路紫薇花开,画廊楼阁雕栏玉砌,难怪中书省要叫做凤阁,中书舍人被称作紫薇郎呢。姽婳在地方县衙混了许多年,初入京,还不到混开的时候,今日有幸跟着京兆尹先来中书省瞻仰瞻仰。她做军师的人,得开开眼界才成,不然京兆尹不给提薪总不大美。

一座大殿堂赫然出现在眼前,想必就是中书主殿。姽婳正准备道谢,就见殿前跑来几个侍官,“相公哪里去了,都等着相公会食呢,馔食是否让堂厨热一热?”

容素年嫌弃地看了看自己超时未换的一身衣物,“不用,待我更衣。”

一众青袍红袍官员簇拥着容素年径自走了。

姽婳立在原地,预备乔装一下,这时候逃离京师也许还来得及,再待下去只怕尸骨都没人收。造孽哟,早知道就先去醉仙楼开开眼,免得见识肤浅,对人吟什么紫薇花对紫微郎,大腿没抱上反被仇杀就太可耻了。

容素年一面走一面问:“可有人要见我?”

侍官道:“京兆尹张大人求见相公。”

容素年一手解了衣带,恨不得立即更换,“多备两份饭食,会食后再议。”

侍官奇道:“两份?”

容素年一眼瞥过,不再言。侍官心脏险些停跳,愚钝的下属是被清洗的对象啊,怎么忘了前辈们的血泪教训了。

后来,改装进行到一半的姽婳被拖入正殿,同本朝第一奸臣及其满堂下属一起,吃了一顿生不如死的堂饭。

☆、10少傅一定是饥渴得紧

在我扒饭途中,少傅他非常挑食地选取了几个小菜品尝,又喝了几口汤,这才面向刑部尚书解释了我们这一行混吃混喝的个中曲折缘由。

“是这样的,在下身为太子少傅,对太子的成长以及教育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殿下既为储君,自然应当了解上京百姓民生。”

刑部尚书面无表情道:“这与撕毁刑部封条有什么关系?”

我暂停扒饭,从饭盆里抬起脸,望着刑部尚书,忽然理解了一个叫喜怒不形于色的成语。撒尚书的色之黑黝,自然是不可能看得出喜怒的。虽然撒尚书被我望出了一脑门的汗水,却毫不妨碍他表达心中对于干扰刑部办案的权贵的不满。

姜冕盛了一碗蘑菇汤推给我,才又正色向尚书道:“自然关系极大。太子殿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无贫贱之分,无富贵之见,与商贩平等交易,与百姓同甘共苦,亲自品尝民间果腹之粮。听闻卿月楼发生命案,太子殿下当即登临卿月楼,亲临命案现场。难道撒尚书觉得太子殿下如此一番苦心都是狗拿耗子?”

刑部尚书木然道:“下官岂敢。”

我把碗里的蘑菇都吃掉后,抬手一指食桶,道:“撒尚书,你们刑部的蘑菇很好吃,我想把这几桶赏赐给刑部大牢里的囚犯,尤其是重刑犯,也许吃完后,他们就会感动而愧悔,从而反省自己的人生,撒尚书,你觉得怎么样?”

未等撒正浩回应,姜冕已露出悠然神往之情,并拊掌讴歌:“殿下宅心仁厚,实在是社稷之幸,撒尚书,你不这样以为么?”

撒尚书默然片刻,向后指挥属下搬走食桶,送往牢狱重刑犯囚禁区。

我鼓着吃撑的肚子,往椅子里一躺,觉得硬木椅略咯骨头,便又蠕动几下,蹭到了少傅腿上,便也不甚嫌弃,暂作软枕,侧躺下了。姿势舒服了以后,我问道:“撒尚书,那个什么楼的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我回去好跟父皇说。”

原本一干刑部官员都挂着被吃霸王餐还赖着不走的辛酸表情,听闻我末一句后,纷纷打叠精神,上品饭后茶点旋即送到,撒正浩肃然与我汇报:“回殿下,刑部经过多方取证,人证物证俱全,卿月楼花魁卿歌阙之死,嫌犯便是大理寺丞常毓,不日便可结案。”

我欲爬起来反驳,却被一枚扇柄横压住了肚子。整个人被按住后,姜冕赞誉道:“刑部办事果然奇速,此案结后,刑部在陛下心中,一定非寻常司法譬如什么大理寺可比肩。可喜可贺,姜冕在此预祝撒尚书为政理想即将实现。”

尚书脸膛终于由黑转红了一些:“姜少傅过誉了。”

姜冕一抬腿,膝盖将我踢出去后,起身将撒正浩悄悄拉往一边,扇面打开遮在两个脑袋之间,开始当众私语:“撒尚书,姜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合适。”

撒正浩无法推辞,只好木着脸道:“姜少傅请说。”

“那个……姜某年轻时候求学颇染了些纨绔习气,此生没有什么其他爱好,唯好酒色,每到一处总要打听当地名酒美人,不尝个鲜不开心。”少傅眼神顿时缠绵,将刑部尚书望着。

木脸尚书终于木不下去,兴许以为面前这位太子少傅口味独特,从他漆黑的脸膛里看出了绝色,顿时别扭地呆不住:“何、何必跟下官讲……”

刑部僚属站得近的,也都颇吃惊,完全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于是纷纷投向我。我从椅子上爬起坐直后,就看着食案上的一只猪头,觉得这只黄灿灿油闪闪的猪头都比他们刑部尚书要美貌几分,少傅一定是饥渴得紧。

姜冕丝毫没有自觉,兀自叙述着缠绵悱恻的语调:“姜某怎能不同撒尚书说呢,姜某就是要告诉尚书大人你啊。”

几个从属官没抗住,扭头表示十分煎熬。我很理解,我开始趴案上啃猪头了,如此美貌的猪头一定不能辜负。

撒正浩这个时候还是很好地体现了作为刑部首脑的定力:“姜少傅的心意下官已经知道了……”

姜冕奇道:“你知道什么了?姜某还没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