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营里……嗨！你看我又犯浑了，说这些干嘛？喝酒，喝酒，咱们说点别的，这般人面兽心的禽兽不说也罢！”
张九却仰起头，用手臂盖住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兴许是吧？我当初的确是喜欢他的，这世上除了师父还没有谁对我这般好呢！既然连你都能看得出来，他当年想必也是知道的吧？”张九似乎沉浸在过往之中，整个人显得有些颓然。
“没有的事！”胡六连忙摆手，“我娘老说我该看出来的看不出来，不该看出来得倒一看一个准。张大哥，这就是我的坏毛病，别人未必都是如此。”
张九叹道：“故人已成黄土，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我还没说完呢！”胡六脸上更加焦急：“其实我小时候因为这毛病做了不少糗事，张大哥你可要听？”
张九轻笑：“你说说看吧！”
张九记得那一夜他们一直喝到天蒙蒙亮，竟把他偷偷买来的四坛子酒都喝了个干净。胡六是越喝越糊涂，他却是越喝越清醒。那是他唯一一次对旁人坦白自己最大的隐秘，说出来果然好受了许多，起码想起宋义这个名字心里再不会像从前那般沉重了。最令他庆幸的是，对面那双眼睛里有惊讶、有尴尬、有焦急，却从头至为尾都没有露出过鄙夷。
胡六这人的确憨傻得可爱。
番外 三（下） 最新更新:2011-07-09 18:16:46
对于那个冉闵收下的优童，张九起初并没有多少好奇。只因胡六接下了照顾那人的差事，他才远远地看过一眼。
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这是张九对玲珑的第一印象。那人有一双聪明的眼睛，可惜在乱世里聪明人却未必比傻人活得长。亲卫队长冷冷一笑，给自己有些憨直的手下派下任务。
后来他曾亲眼见过玲珑忍受鞭刑，虽然叫声凄惨，可他总觉得玲珑对痛苦的忍耐力大得惊人。刑罚中的痛苦往往是为了摧毁人心而不仅仅是躯体，张九对许多人用过刑，那些强忍着的往往死得更快，懂得纾解精神上的痛苦才能坚持得更久。兴许玲珑也深谙刑讯之道？这个念头只在他心中打了个转便被抛在了一边。
只有一件事让张九不满，他着力培养的下属不得不花大量的心思照顾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却要一同行军的少年。胡六对此好像还乐此不疲？时常从他口中听说玲珑的言行，这让张九有些着恼。他猜度不出冉闵的想法，当然他也不需要站在冉闵的位置上思考，他只需要花脑子想如何达成冉闵交付的任务就够了。不过冉闵既然愿意把人带在身边，那人一定对他是有些用处的吧？
果不其然，玲珑的母亲不知从何处寻了来。张九毫不费力地偷听了母子间的谈话，并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冉闵。冉闵笑了笑，让他准备明日拔营。扶石遵上位会是冉闵出头的一个契机吗？张九不由有些憧憬。
然而那个总惹麻烦的家伙终于还是没忍住不犯浑。张九看着歪倒在地的绞盘，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到了邺城底下才是最为关键的一战，可是那个傻大个现在竟已经嫌力气太多没处使了吗？张九找了块最大的石头，估摸着胡六只要举上两三个时辰就能长点记性，而站在辕门口挨罚应该会让他下次懂得如何管好自己的拳头。
张九继续巡营，安顿调度各方军马粮草。等他转一圈重回辕门口的时候，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大堆人。可其中有一个却让他不禁蹙眉。那少年几时和胡六这般亲近了？张九觉得玲珑随时随地总带着一张面具，可是此刻的他却真的好似一个纯真少年，正微笑着看胡六的笑话。
未经思索，张九就终止了对胡六的惩罚，甚至让他跟自己一同巡查。等到了夜晚仰面躺在自己的行军榻上，他才突然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变得睡意全无。手指突然收紧，竟将木质的寝具掰下了一块。好半响，他才重新平静了呼吸，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时隔多年怎么又犯起了傻？甚至比那憨直的汉子还要傻上许多。
这一回张九决心让自己更忙碌以躲避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朝中局势危险诡异，冉闵正在计划着废石遵另扶一个傀儡皇帝，而石遵显然也有先下手为强的意思。太子的试探，红绸夫人的监视，张九倒的确有好些事要忙。特别是在冉闵交代了一定要将他宠爱的那个优童彻底从这件事里隔开去后，一个个排查府邸里的人却不能打草惊蛇，必要的时候还需要找人顶替，这着实耗费了他许多精力。
终于到了一决雌雄的时刻，张九必须协助李农镇住右卫将军王基。可他的左膀右臂却不得不留在府中保护冉闵的心头好。张九有些想不通，他分明已经查过了那个黄脸汉子带来的东西，又偷听了他与玲珑的谈话，玲珑怎么就能得到太后要下毒的消息呢？不过玲珑的及时报信也的确让冉闵幸免于难并对宫中的局势有了更好的把握。张九抿紧嘴唇，反复告诉自己那些无端端的臆想并不属实，这才带领手下赶去了如意城。
大事将成，废除了石遵之后，距离恢复汉家的天下只有一步之遥了。此时却突然传来鲜卑和南朝不约而同地发起攻势的消息。冉闵和李农俱要出征，张九只得留守邺城。他想起冉闵曾说过，他最适合的就是守城。尽管武功高强，但是他身上缺乏一股悍将的勇猛，注定不能成为驰骋沙场的虎将。然而他却有一种不动如山的定力，在最危急的时刻仍可以做出准确的判断，指挥守城是最合适不过了。
可惜那个看似无用的石鉴却要比他的弟弟狡猾许多。张九在他手里吃了不大不小的亏，幸好李农及时赶到，才能在冉闵负伤其间控制住局势。
随后便是改朝换代的日子。足足兴奋了三天，张九觉得自己的血都快要沸腾了，那一夜冉闵让他追随时立下的诺言终于可以实践了！他不再是投胡卖国的朝廷鹰犬，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汉人豪杰！
之后就是新皇大封群臣，张九得了爵位和新的官职。这下子各自带着不同的人马，就是不忙也见不到几次面了。张九不由有些落寞，回到自己那座新得的府邸。
可惜他才感伤了一天，那个黑脸大汉就带着酒菜上了门，还说是一日不听他的教诲就难受。从此只要有空他总要赶回家中，只因实在不忍心见那大汉抱着酒坛醉倒在自家前厅。
他们有时会谈起行兵布阵，张九有些惊奇，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胡六都能说出些他自己的见解了。用心学却不贪多，这大概就是胡六成才的秘诀？张九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只是拍了拍老部下的肩膀笑着说：“你如今倒像是个货真价实的将军了，不知何时能娶个媳妇呢？”
胡六登时僵住了脸，讪笑几下没有回答。张九心头猛跳，却不敢表露出丝毫。酒喝得比之前快了一倍，等张九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了。他呆了一刻，脑海中立即冒出了许多繁琐的事务。把一天的日程重新排了一遍，他才想起了前日一同饮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