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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万安(59)

她们趁他们入睡之后跑出别院,直奔官府告状。

也难为她们做戏做得全:脸部被甩过耳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颈部都有被手掐过的明显淤痕。刑部寻来宫里通刑事的老宫女为她们验身,亦是明显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情形。

委实一派凄凄惨惨。

陆麒、杨楚成锒铛入狱,背负的罪名又是那样肮脏。

最要命的是,背后的人栽赃成功了。

陆、杨二人背负着罪名骂名身死。

有多怒,有多恨,有多想将三法司夷为平地,裴行昭已不复记忆。她始终铭记的是,即便穷尽余生,也要将案子的每个细节查清楚,要将所有参与迫害诬陷袍泽的人屠戮殆尽。

崔阁老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翻案昭雪对于裴行昭而言,不过是清算的第一步,她要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以命抵命。

分量越重的人,她越会告知世人,他们赴死的重要原因,是曾参与迫害忠良,要世人明白,忠良即便身死,忠魂仍在,有袍泽延续。

裴行昭回顾袍泽过往的时候,崔阁老在回顾的是她的一些事。

那样一桩冤案,翻案的可能极小,尤其案发时裴行昭与袍泽相隔千里,忙于战事,着手翻案时,已时过境迁。

就算那样,她也做到了。

有三个月,官场的人都说,裴行昭疯魔了——

她每日一道折子奏请亲手核实陆、杨一案,先帝说她吃饱了撑的,京城在北,她在江浙,谁还能把案发地、刑部给她搬过去不成?便置之不理。

她连上了三十九日奏折,每一份奏折中都无个人情绪,没有抱怨,也无不忿,但每一日对案子的质疑都在增加。

官场的人服气了,先帝也服气了,说那你就查,但你要是为了这事儿离开江浙半步,便军法处置。

裴行昭答应了,之后陆续提出请求,使得骇人听闻的事情接连发生:刑部所有与此案相关的公文卷宗口供,她要调阅;

在那所别院被杀的所有人的尸骨,全运到江浙,她要和仵作一起验尸;

能够找到的所有证人,也都给她全须全尾地送到江浙。

有了之前被她磨烦月余的恐怖经历,先帝哪有不应的,却也深知她为袍泽就没做不出的事儿,命锦衣卫和自己的暗卫实为监督地“协助”她。

她在全部证供中找到了人证之间相互矛盾之处;

有七名人证在她的讯问之下招认,是被背叛陆、杨的幕僚收买,或是人云亦云地做了伪证;

她通过被杀的人尸骨上的痕迹,结合刑部仵作的记录,找出十一处并非陆、杨出手令人毙命的证据。

层层击破之后,人证相继供述自己所知的全部实情,拼凑起来,全然还原了冤案的真相。

裴行昭请求先帝指派最得力的查案高手,推倒她查到的真相。

先帝不搭理她。

裴行昭再上折子,请求委派三法司首脑到江浙,核实或推翻她查到的案情原委。

她从开始到如今,傻子都看得出她的意图,但她绝口不提翻案昭雪,一直像是遇到谜题一样,要自己解析,再要别人推翻自己得出的答案。

先帝被她闹得要头疼死了。

很多帝王终其一生都不会承认自己有错,想让他们推翻做出的决定,不亚于登天。先帝是其中之一。

裴行昭显然很了解先帝这毛病,便也不踩线,只上折子跟先帝打车轮战。他不理会,没关系,她又开始每日一道加急折子,相继请最初查案结案之人给她释疑。

先帝真没辙了,顺着台阶下,一个个的揪出官员来给她解释,给不出,无力推翻她查到的结果,便治罪,有的从轻发落,如姚太傅,只免了三年俸禄;有的从重发落,关进诏狱或流放三千里;无足轻重的,推到菜市口问斩或处以极刑。

这对于先帝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让步,默认那是一桩冤案。

所有人都认为,裴行昭会顺势请求正式翻案昭雪。

然而她没那么做。

她请先帝的暗卫和锦衣卫做证,在江浙衙门封存了全部证据,关押起做伪证的人证。随后像是之前长达三个月的忙碌是人们做了一场梦一样,再上奏折,只关乎辖区内的军政。

那时不知有多少人私下里惊叹、费解:裴行昭居然也有见好就收的时候。

然而崔阁老等人却知道,她那时在做的,或许是生平所遇的最艰辛的一场隐忍。

她清楚,翻案昭雪只能由先帝主动提出,否则,谁提谁就是摸虎须。

她不是没那个胆子,只是当时先帝已经回到京城,她便是涉险,也不可能在折子里把官司打得清楚明白,最重要的是,她还要照顾陆麒、杨楚成所余的家眷,更要顾及麾下的将士、两省的百姓。

她要先帝自己意识到亏欠陆家、杨家,主动给予弥补。

而没过多久,陆雁临、杨攸先后获封郡主,被派到裴郡主任上建功立业。

她的隐忍是等待,等待良机出现。

最终的结果,谁都知道。先帝要她进宫,明发的旨意里便委婉地跟她说,你可以提一些条件。

她提的是冤案昭雪及废除殉葬制两条。

收到她公私兼顾的那道折子的时候,崔阁老恰好与阁员在养心殿同先帝议事。

先帝看完,沉默良久,遂无意识地叹息:“那孩子,心里什么都有,独独没她自己。”

不论是为了什么缘故,先帝答应了裴行昭,且从速按照她的心思,有了翻案昭雪的旨意和罪己诏,亦有了之后诸多举措:将案情原委公之于众;区区数日,连续问罪处决三法司多达三十多名官员、百余名小吏衙役狱卒酷吏;下发海捕文书缉拿畏罪潜逃的作伪证之人;在朝堂训斥了姚太傅大半晌,令其闭门思过两个月,再罚三年俸禄;陆家、杨家各赏良田千亩,白银万两。

而对裴行昭来说,这样就够了么?

当然不。

崔阁老甚至想过,也就是先帝伤病过于严重,时日无多,要不然,死在她手里都未可知。

袍泽应得的交待,她已得到,便只需静心等待自己掌权之日,亲手掌握那把行刑的刀。越是姚太傅那般明明参与却没伤及筋骨的,越是有着无尽的凶险危机。

有官员对裴行昭闻风丧胆,不外乎是她用兵时对敌人的残酷,小小年纪,却已针对倭寇打过三次绝户仗,敌兵无一生还;其次便是她信手拈来的耍土匪流氓,跟谁找茬,谁就好几年缓不过劲儿。

而崔家纵观裴行昭发迹到进宫,最惊心动魄的就是她为袍泽昭雪的一应事宜。

即便老谋深算如张阁老,遇到同样的事,亦未必像她一样明明怒极却又冷静至极,与先帝斡旋。

看名将,不能只看她杀敌时的骁悍,还要看她排兵布阵彰显的谋略。看为官者亦然,不能只看她为军民谋得的益处,更要看她是否能揣摩圣心、权臣之心,能否始终可以保全自己。

她都做得很好,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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