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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万安(54)

裴行昭走到床尾,饶有兴致地看着裴行浩,“落水了,真染了风寒,如今情形如何?”

二夫人跟进来,接话道:“送他回来的人说,之前一直昏迷不醒,三日前开始,一日能醒来三两次,却是咳血不止。”

“没死啊,看起来符水还真管用,真能治病。”

二夫人没应声,只要应声,便掩饰不住笑意了。

“我看佛堂里还有两碗符水,不给他来一碗?”裴行昭问老夫人和大夫人。

大夫人的情绪很快从暴怒恢复到濒临崩溃,身形滑下座椅,瘫在地上哭泣,“他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啊……”

裴行昭走过去,托起她憔悴枯槁的脸,“我哥哥也与我一母同胞,他被你们的愚昧害死,我不该为他讨个说法?这孽障陪了你十几年,我哥哥陪了你十年,在你心中的分量,是不是用年头论轻重?”

“行简毕竟不在了啊……我怎么会不心疼不后悔,可他不在了,不在了!”大夫人似是想要唤醒一个梦中人那般的急切焦虑。

“不,他在,”裴行昭的表情很单纯,“他一直在我心里。爹爹灵柩回家那日,是他说,阿昭不哭,以后哥哥陪着你,照顾你。他才照顾了我五年,就那么走了。他食言了,跟我食言可不行。”

大夫人哽住,这一番言语让她觉得,自己只是快疯了,而裴行昭已经疯了。

二夫人却想起当年那一幕:

裴铮战死沙场,阖府的人齐聚在老夫人的厅堂,初闻噩耗的震惊无措之后,便是伤心难过。

小小的行昭紧抿着唇,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出眼眶,却倔强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行简握着妹妹的小手,边擦着自己的泪,边哽咽着说:“不哭,我们不哭,阿昭还有哥哥。以后,哥哥替爹爹陪着阿昭,照顾阿昭。”

“嗯!”行昭用力点头,用小手抹了一把泪,重复着说,“阿昭不哭,阿昭还有哥哥。”

可后来,阿昭的哥哥怎样了?

没了爹爹哥哥的阿昭,又怎样了?

二夫人的眼泪簌簌掉落。

裴行昭仍旧表情单纯地凝视着大夫人,“十二年了,我记得的,仍是哥哥十岁、十岁之前的样子,我一直盼他入梦,和我说说话,与我道别。

“可他从没入我的梦。

“三叔说,那是哥哥心疼我,不想打扰,要我放下。

“裴夫人,我三叔说的对么?你有没有梦见过我哥哥?”

大夫人不能说,不敢说。她梦见过行简很多次,有时是行简怨她愚昧,有时是问她,阿昭在哪里。

裴行昭的手轻轻松开,收回,转眼瞧着裴行浩,“筋脉断了,便接不上了;骨头碎了,就拼不回原样;落下咳血的病根儿,往后只能是个痨病鬼。以后我得多瞧瞧他,瞧着他,我心里才舒坦些,才不会动手把害哥哥的所有人粉身碎骨。”她顿了顿,牵了牵唇,“要我担上弑母的罪名,也得是个值当的人。”

“可我们也是被静一蒙蔽怂恿才犯了错,行浩做错事,也是我们管教无方之过。”大夫人膝行上前,拽住裴行昭的衣袖,“你救救行浩,不要这样对他,你太年轻,还不懂得血浓于水的亲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下去,你会后悔的。”

“静一有罪,凌迟了,不信你可以去观刑。”裴行昭俯视着她,“你们有过失,可以死啊,我拦着你们了?”

“……”

“我不懂得亲情?”裴行昭轻轻地笑,“对,我不懂,我已经忘了爹爹,忘了哥哥,只是跟你们胡搅蛮缠地发疯,你是这个意思么?”

大夫人仍是无言以对。她没办法言简意赅地剖析自己对两个儿子的情分,而且说了又有什么用,裴行昭又不肯听。

裴行昭望向僵坐着的老夫人,“裴老夫人,到如今看来,您看重男丁嫌弃女孩子的确没错。我这样的女孩子,害得您的嫡枝断子绝孙了,是该嫌弃,当初真该亲自把我送到庵堂落发——您是不是这么想的?”

老夫人眉眼动了动,终究是垂了眼睑,只看着裴行浩。

裴行昭看着她,话却是对二夫人说的:“二婶,千万命人看好这间佛堂。老夫人、大夫人为着嫡出子嗣的血脉得以延续,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把女孩子弄进来跟那孽障苟且的主意也不是想不出。真到那地步,我只能派人把这孽障弄成太监,那种事儿怪恶心的,能免则免吧。”

心绪大起大落的二夫人道:“我记下了,绝不会连累无辜的女子。”

老夫人身形一震,随后歪向一边,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

大夫人低呼一声,起身去看,人已经是昏迷不醒。

“又病一个。”裴行昭语气平静得如死水,“灌符水吧。”

二夫人脸上泪痕未干,却又想笑了。她就想着,在行昭跟前的人,是怎么适应她这性子的?搁她,怕是不出三天就得疯掉。

裴行昭满意了,转身离开。

大夫人却扑上来,跪在地上祈求,“给行浩找个大夫吧,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这话听着耳熟。”裴行昭若有所思,“我被发卖那年,是不是这样求过你和老夫人很多次?”

大夫人的哭声已经不似人声,“我们错了,早就知错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

裴行昭拂开她,“把哥哥还给我,我就原谅。”语毕离开,背影清绝。

二夫人愣了片刻,才慌慌张张地赶上去,陪行昭去了三夫人房里。

院中抄手游廊间的灯笼没有点亮,被月光笼罩的院落凄清一片,正屋只有东面一间透出黯淡的灯光。不见下人的影子,不知都被打发去了何处。

二夫人赶到前面,推开门,引着裴行昭走进寝室。

室内浮着淡淡的药味,床头的小柜子上点着一盏小小的羊角宫灯,半掩的床帐里,卧着满脸病容的三夫人。

二夫人把床帐用银钩束起,给裴行昭搬来一把椅子,随后道:“我到院门外等你。”

“辛苦您了。”裴行昭对她一笑,目送她出门。

三夫人挣扎着坐起来,要下地行礼。

“免了。”裴行昭落座,“你用宜家说事,我就来看看。”

“谢太后娘娘迁就臣妇。”三夫人先道谢,之后吃力地在身后垫了个大迎枕,倚着床头,直白地道,“我这病,与疟疾的症状一样。等到发作的厉害了,就得移到外面养着。”

“哪儿来的方子?”

“曾经想过给老夫人、大夫人下毒,从娘家问来的。寻常门第处置下人,都会用到。”

常说的给下人灌药,大多会用到三夫人买的那些药材。被灌药的人,死得极其痛苦。

裴行昭嗯了一声,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酒壶,旋开盖子喝了一口

“我还有一个来月的光景,清醒的日子却不多。”三夫人望着裴行昭,“你为着你三叔、宜家,不会亲手处置我,我晓得,但我也没脸活了。做这决定,只希望能消你几分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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