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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万安(45)

“以前教宜室的那位女先生不错,今年本想清闲一年,我们去说说,应该能来。”

“那就有劳二嫂了。”三夫人起身取了个荷包,木着一张脸,“给先生的束脩,其他的你看着安排吧,横竖我也不懂那些。”

二夫人很烦她这个要死不死的样子,但想到宜家笑容灿烂的小脸儿,便不介意帮人帮到底,当下也不客气,收了荷包,一半日就安排妥当,命管事妈妈把余下的银钱送回到三房。

从那次之后,据三房的下人说,三夫人再没开口说过话,即便亲生女儿给她请安,她也只是点点头,摆摆手将人遣了。时常独自在院落附近转一转,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这倒好了,闷葫芦变成了哑巴。二夫人暗里啼笑皆非,得了闲便好生宽慰宜家,把那孩子唤到自己房里用饭。

三夫人终日在想的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开启了多年来从不敢触碰的记忆之门。

十岁的小少年行简,六岁的小女孩行昭,样貌都秉承了父母的优点,漂亮得不似真人。

小少年的步调总是优雅安闲。

小女孩总是朝气蓬勃,灵动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行简看到她,总会逸出真诚亦璀璨的笑,恭恭敬敬地行礼,唤一声“三婶”。

行昭跟她亲近不起来,但也因为哥哥而尊敬她,会微眯了大眼睛对她笑,有模有样地行礼,用稚嫩动听的语声唤“三婶婶”。

兄妹两个的笑好美,眼睛好亮。

宛若两道温暖的阳光。

那时常在心里嘀咕: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又懂事的孩子,那个妯娌,怎么配有这样的孩子。

后来呢?

后来,一道阳光归于泯灭,一道阳光被乌云遮蔽。

她没脸跟任何人说,在护国寺给行简供了一盏长明灯。

她没脸问行昭,离家后的漫漫七年,身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行简不在了,消亡了。

永远的。

行昭走至荣华之巅,路却是由尸山血海铺就。对于一个女孩子,一个明明该千娇百宠着长大的闺秀,那需要多坚韧强大的心性?那样的心性,是否与哥哥枉死、流离他乡有关?

又怎么可能无关?

看到想到自己的女儿,三夫人便会联想到那对兄妹,想行简在世时所有能记起的事,猜测行昭十来岁的时候是何光景,末了便又会想,如果经历那一切的是自己的女儿……

心被剜了一般的疼。

往往下一刻便会摇头否定。不会的,宜室不会经历那样的磨折,因为行昭即便能狠心殃及无辜,也不会殃及不谙世事的孩子。

但是,真的不会么?裴行昭凭什么不能以牙还牙?

是她先连累无辜的,是她先做了最残忍的事。

事情总是这样,预料的笃定的,在实际面对的时候,根本是另一番情形。

当初她能很快说服自己,放下负罪感,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是自己没想到的。

如今她以为能够因着夫君有恃无恐,能够照常度日,实际迎来的却是惶惶不可终日。

行昭的威势、霸道、愤怒、心寒、苍凉历历在目,种种相加,终究形成了一把无形的刀,悬在她头上,刺在她心头。

权倾一方的裴郡主,不着痕迹地杀个人怕都是寻常事,何况是当今太后。

她的生涯,已走至无望。活着的作用,恐怕只是给太后平添几分对罗家、宜室的迁怒,害得他们毁灭得彻底。

那么……

尝试着做出最终的决定,有条理地安排一些事的时候,一名风姿俊朗的少年出现在她面前。

少年表明太后亲卫的身份,言简意赅地说了静一与罗家的渊源。随即道辞,阔步离开。

他甚至不曾问她一句,想不想主动招认些什么。

是了,行昭说过,不会再问她,也不会问罗家。

三夫人走到院子里,呆立许久,恍惚中听到下人在说,太后娘娘赏了三小姐一块玉佩,和田白玉,雕篆着兰草,三小姐爱不释手。

三夫人的手慢慢地握成拳,越来越用力,直到指甲刺入掌心,刺得她生疼。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脚步决然地回到房里,心里有了定夺。

.

裴家那边查到的事,裴显隔一两日就亲自整理出梗概,亲笔誊录下来,通过锦衣卫送到寿康宫。

他和二夫人都通过讯问内宅外院的下人,证实了三夫人曾与静一暗中来往,最近四年,罗家大太太到裴府看女儿、外孙女的次数很频繁,直到先帝驾崩。

再者,裴显围绕着静一查到了一件事:最近几年,裴行浩曾数次前去护国寺,每次都是小住三两日。

有一名小沙弥记得,好几次都有头戴斗笠的人到访,裴行浩为来客紧闭房门一半日,促膝长谈,至于谈的什么,因为要守着规矩不能探听,而且声音低,实在不知情。

此外,裴二夫人特地请裴显告诉裴行昭一件事:昨日,三夫人连续三次派丫鬟、婆子到生药铺买药材,买到的药材列出了个单子。二夫人不明就里,也有些不安。

裴行昭看着那个单子,记得是所知的几个方子里必用的。

她笑了笑,吩咐前来送信的锦衣卫:“告诉二夫人,三夫人只要不用到别人身上,就不用管,只当不知情。”

锦衣卫称是而去。

一旁的阿妩听出了些苗头,想了想,神色归于漠然。

这日,皇帝心情大好:一早上朝,姚太傅的两份折子由镇国公代为送到御书案上,一份是告病假将养半个月,一份是请求皇帝秉承先帝遗诏,请皇太后、长公主共同摄政辅国。

朝堂之上,张阁老、镇国公和英国公也相继出列,所求亦是两女子摄政之事。

皇帝当即命冯琛请来先帝遗诏,诵读给文武百官。

百官早先都有耳闻,四名托孤重臣又同时提及,自是没有任何异议。

皇帝又立刻遣人请太后、长公主到朝堂之上,再次宣读先帝遗诏。

裴行昭与晋阳接旨领命。

摄政之事,尘埃落定。

礼部尚书出列,询问太后、长公主摄政的礼仪、细节,不外乎就是两女子听政时,座位设在哪里,得了准话,他得带着堂官督促着安排妥当。

皇帝望着裴行昭。

裴行昭道:“哀家的意思是,若遇大事,在御座两侧加两把椅子就是了;平时每日午后,皇上和重臣理出要紧的事,哀家与长公主到养心殿亦或御书房参与议事。”

每日天不亮起身跑到金殿枯坐半晌的差事,她才不干。

晋阳一笑,颔首附和。

皇帝晓得裴行昭最烦人说废话,而很多官员的习惯就是长篇累牍半晌才说重点,那么她上朝就等于受罪,那就免了。

于是,他也表示赞同,事情便这样定下来。

接下来,皇帝又说了若是需要太后、长公主代为批阅奏折时的一应细节,命礼部与内务府从速制出二人日后要用的印信——免得地方官看到批阅的折子觉着不对,闹出不必要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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