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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万安(172)

早在五年前, 双月儿的至亲俱亡,只剩她在欢场挣扎求存。

正是因为出自官宦门庭, 晓得欢场女子被出身富贵的男子纳为妾室、养为外室从不是出路,在风头最盛的那几年, 全力讨好鸨母,不答允任何男子为她赎身。

双月儿的鸨母难得的待她有几分真心, 又已赚得盆满钵满, 去年设法给自己除了贱籍,金盆洗手之前,将倚红楼交给双月儿做老板。

双月儿接手之后, 惯常的迎来送往是肯做的,却对谁都是客气中透着疏离的态度。

她对手里女孩子的态度很是宽和, 该教的教,但女孩子若是不想应承哪位客人,她从不勉强。

客人闹事,她便搬出教坊司说事——收容官妓的所在,认真论起来, 隶属宫里的教坊司, 她也的确将教坊司上下打点得很周到, 有个什么事,教坊司的人很乐意为她出面。

顺天府、五城兵马司这类管地面、巡视的衙门,也都少不得给教坊司的人情面,对倚红楼便多有照顾。

此外,双月儿私下里放走了不少女孩子,有的去了道观,有的去了寺庙,还有的直接交给教坊司——平日只需勤学苦练歌舞乐器,宫里宫外有宴请时与同伴献歌舞助兴,不需再与乱七八糟的男子虚以委蛇,等年岁大了,也便被放出去了。

当然,也有进了欢场便自暴自弃再不想有别的出路的女子,对那类人,双月儿也不反感排斥,甚至会多花费精力让她们的才艺更上一层楼,继而分外卖力地为她们中意的恩客、看中她们的恩客牵线搭桥,她们越忙,不想接客的女子越清闲,皆大欢喜。

双月儿无疑是风月场里的清流,在有限的能力范围内,费尽心思地让同病相怜的女子过得相对来说如意安稳一些。

但最终致使她红颜早逝的,也正因此而起。

被双月儿谋杀的那位所谓的皇亲国戚,是贾太嫔的兄长贾乐志。说来也是挺巧的,原本裴行昭兴许过些日子连贾太嫔长什么模样都忘了,却出了这种事。

当哥哥的去嫖,嫖得自己送了命,做妹妹的在宫里找男人鬼混——由不得裴行昭不感叹,真是物以类聚。

贾乐志算是倚红楼的常客,最早看中了双月儿,但双月儿裙下之臣不知凡几,他只有个在宫里做太嫔的妹妹,自己挂着个闲职,没实权,也没花不尽的银钱,打一开始就知道那美人是自己只能远观而无法弄回家的。

双月儿接手倚红楼之后,不卖力应承客人,却把教坊司、官府的人打点得很周到,他想起、见到她的时候,只能丧气地感慨几句。

常混迹于风月场合的男人,痴心人是异数,绝大多数看中了谁,也不过是被容貌吸引,这个不行,便会寻觅下一个。贾乐志便是这等货色。

去年秋日,他有了新的目标,是刚及笄的婉竹,气韵高雅,样貌脱俗,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胜于大家闺秀。

贾乐志想着,自己到底曾是双月儿的老相识,不曾真正勉强过她什么事,倒是平白赠送过她诸多珠宝银钱,念着这份旧情,她这次总该让自己如愿以偿。

单方面打定主意,他便卯足了劲儿讨好婉竹,虽说十次总有三五次连佳人的面也不能见到,劲头却是更足。

后来,先帝病重,再到殡天,作为嫔妃的娘家人,贾乐志不敢再如常光顾倚红楼,却如百爪挠心,煎熬得紧。

好不容易熬过了国丧,风月场合能照常迎客了,他立刻赶去倚红楼找婉竹,却被告知,婉竹已经遁入空门,做了女道士。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引发的怒火也就更盛。

他先去了婉竹栖身的道观要人,哪成想,那道观规矩森严,谁的面子都不给,他拿出再多的银钱都行不通,有一次闹得厉害了,险些被一群自幼习武的女道士揍一顿。

他空前的愤怒起来,也当即迁怒到了双月儿头上,断定是她故意拆他的台,自己不想委身男人,也看不得曾经的裙下之臣另觅新欢。那么,他还是回到原点,让她从了自己好了。

起了这心思之后,他便与双月儿摊牌了,要她做自己的外室,若是再不知好歹,她这倚红楼再没安生的时候。

双月儿不从,且是一副看到他就反胃的样子。

贾乐志也便少见地说到做到了,常安排人找倚红楼的麻烦,今日向顺天府举报倚红楼里窝藏女逃犯,明日向五城兵马司举报倚红楼里有江洋大盗……

一来二去的,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有些烦了,规劝双月儿适度地向人低个头,免得她倒霉,他们也不得不陪着瞎折腾。

而倚红楼总被官差搜查,生意萧条就不消说了,人心惶惶是最大的问题。

常客的确不乏权贵,可越是那样的人,越是不会与一个无赖争长短,终究是脸上无光的事儿,闹大了,必定被言官弹劾,权衡一番,便选择了置身事外,去别处找莺莺燕燕。

很多人虽然于心不忍,却已认定,双月儿会落到贾乐志手里。

然而,她最终却选择了最决绝的一条路,与贾乐志同归于尽。

京城官场里提及此事,众说纷纭,认可人数最多的一个说法是:贾乐志命丧风流债,到了地下怕也是满心不甘,他一条命,哪里是一个青楼女子赔得起的。

很多贵妇闺秀也这么想,提及双月儿,都是满脸鄙夷,说什么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勾引男人,大抵想攀附更有权有势的,人家却嫌弃她,她这才万念俱灰,拉上贾乐志走了绝路。

杨攸、林策、乔尔凡与乔夫人,寻常少不得与人打交道,这类话没少听,一个个都气得不轻。

她们听说了,便少不得与裴行昭提及。

从闻讯起,裴行昭就显得很是沉默,因为她比她们更愤怒更窝火。

却还有不识数的人来火上浇油:贾太嫔。

这日早间,皇后刚走,贾太嫔便来到寿康宫求见。

裴行昭没让她进门,负手走到殿外,吩咐近前的宫人退后,问贾太嫔:“何事?”

贾太嫔双眼红肿,泪水涟涟,“太后娘娘,您可得为家兄做主啊,他死得太冤枉也太惨了。”

“双月儿已死,你还想怎样?”

“查她的族人,灭她全族!她一个青楼女子……”

“青楼女子招你惹你了?”裴行昭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据哀家所知,双月儿洁身自好,身在青楼却是卖艺不卖身的,二十年的生涯,不曾委身于任何人。在你看来,她是不是很笨?男人么,不就是逮着一个就睡一个么——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啊?”贾太嫔听着她的语气不对,话更不对,忙频频摇头,“不不不,嫔妾不是这么想……”

“你自请去庵堂当日,羽林左卫一名旗手也给自己找了个过错,滚出官场了。”裴行昭的眸子猫儿一般眯了眯,“是不是巧合,你很清楚。”

“太后娘娘,嫔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翠竹轩,衣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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