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张罗着学琴的,是原成栋、原成梁,原锦凑趣跟着一起学。兄弟两个以此事为由头,总去找陆语。
没几次,陆语就烦了,让他们去找新月坊里一位学徒,说入门了再找我。兄弟两个倒是照做了,却耽搁了学业,被原太夫人下了禁令。
原锦那边,原太夫人却是鼓励的态度,说艺不压身。为此,原锦就一直没放下。
此刻这样说,不外乎是想与沈笑山攀上交情,能时时前去傅宅。陆语心知肚明,想着原锦也算是很有勇气了——初相见就立名目攀交情,不是谁都做得到。思及此,她转头望向原友兰。
原友兰正望着原锦,神色平静,死死揉在手里的帕子却泄露了心绪。
沈笑山不接原锦的话茬,只是含笑望向陆语,“制琴是门学问,我不过是浪得虚名,眼下住到傅宅,也是想向陆小姐学几招。”直接把事情推给了她。
“先生谬赞了。”陆语凝了他一眼,心里的笑意到了眼底。他的态度,她还是很满意的。
原友兰也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心里不免幸灾乐祸:沈慕江要是会轻易应下这种事,怎么会落得个不近女色的名声?
原锦闻音知雅,虽是意料之中,到底有些窘迫,微红了脸,戏却必须得唱下去。她转身向陆语深施一礼,换了小女儿家的姿态,语气稍稍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表姐,我们是表姐妹,又是同好,你好歹就收下我这个资质愚钝的徒弟吧?”
比起以前傲慢甚至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态度,眼前原锦的仪态,惹得陆语一阵恶寒。
原成梁在一旁笑道:“好啊,我看成!”
陆语抿出微笑,语声和煦:“这些话,我是要当玩笑,还是——”
“绝不是玩笑,”原锦忙换了郑重的态度,语气诚挚,“我是诚心喜欢制琴,求表姐成全。”心里在想:我把你架到高处,你只有答应的份儿。如此,日后我去傅宅的时候,你能用什么借口拒之门外?
沈笑山闲闲地喝了一口茶。跟陆语用这种招数,是自讨苦吃。
花厅里安静下来,众人都等着陆语表态。
陆语神色一整,对原锦道:“承蒙家师不弃,收我为俗家弟子,这是我生平一大幸事。她老人家说过,制琴这门学问,真心想学的话,定要有吃苦耐劳的好品行。”
“我吃得了苦。”原锦道,“表姐,我是真心要向你求教。”
“是否有心,只嘴上一说可证明不了。”陆语眉眼间有了淡淡的笑意,“当初我恳请家师教我,她让我做了六个月的琴弦,每日从早到晚,只做这一件事。”
原锦暗暗倒吸一口冷气,半年之久,只做琴弦,累不累放到一边,只那份儿枯燥就能把人闷疯。陆语要是照本宣科……不对,她凭什么让她做那样的苦差?还没成名家,没资格收徒。
陆语徐徐道:“我资历尚浅,学艺不精,自是不敢收徒,辱没家师的名声。
“但你一心求学,我似乎没有不帮衬的道理,但那些学问毕竟是家师的心血,外传于人之前,我总要看看其人是否心诚,找个由头考验一下。
“你做不到,就算了;做得到的话,我禀明家师,请她同意,尽心帮衬于你。
“别怪我絮烦,这种事不是儿戏,你一定要想清楚。我要是想敷衍你,也不会说这么多。”
原锦预感不妙,却已没办法反悔。陆语将计就计,把她逼到了上不去下不来的境地。她嚅嗫着问:“表姐想怎样考我?”
陆语道:“制琴时,诸如上琴弦、刮灰胎之类,是很细致的手艺活儿,手要灵巧,要有耐性。
“我自然不能用这类事让你过于辛苦,便给你找一件相近的事情。
“听说你针线尚可,曾与长安最有名的绣娘学习,擅长双面绣。九月初,是太夫人的寿辰,你给她老人家绣一幅双面屏风吧,一面绣松鹤延年,一面绣花开富贵——有一次我去她的小书房,瞧着她门口那扇屏风不大好。
“等到她寿辰,我借花献佛。你的针线,原府与傅宅的人都认得出,太夫人亦然,看到后,定会夸你有孝心。
“制琴的事,要是遇到了迈不过去的坎儿,放下一段时间,其实好过做无用功。
“如何?”
原锦求助地望向原成梁。
她女工是很好,但毕竟不是以此为生的绣娘,速度慢。
五个多月的时间,想绣成那样大一幅双面屏风,一定要放下所有的事,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地赶工。
不能找人帮衬。陆语说了,认得她的手法。
这等于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她禁足五个多月。
太歹毒了。
原成梁倒是想帮她,苦于自己起哄在先,怎么拉得下脸反对?
原大太太笑道:“我觉着可行,既能沉淀心性,又是在尽孝心。就算初衷不是求学,这也是该当的。”她是故意敲边鼓,上次友梅受罚之后,原锦明里暗里说风凉话,把友梅气哭了好几回。她惹不起陆语,还惹不起二房一个小丫头?
原大老爷哈哈一笑,难得地在人前支持发妻,“的确是这个道理。”
原成栋亦是笑着附和。
原友兰也带着笑意道:“对三妹来说,此事不难。你放心,我得空就过去帮你分线。”
原灏干笑着望向原成梁,目露不悦。两个孩子这是办的什么事?当着外人的面,平白给长房看笑话。
沈笑山眼含笑意,在陆语不经意望过来时,用口型道:“淘气。”
到此刻,原家的人都没意识到她言语中的陷阱:她说“会禀明家师,请她同意,尽心帮衬于你”,到时候陶君孺同意与否,还不是她说了算?
陆语微不可见地对他扬了扬眉,很自然地移开视线,再一次问原锦:“如何?”
第26章 怒了 (二更)
到了这地步, 原锦只能应下, “全凭表姐吩咐,我定会尽力而为。”回到原位落座, 哭一鼻子的心都有了。
原成栋则通过此事心生警惕,借故把原友兰唤到门外, 正色警告:“你给我听好了,千万别招惹恩娆,除非你也想被她拘在房里好几个月。”
“我知道,娘也叮嘱过我了。”原友兰见哥哥面色特别严肃, 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哥, 要不然, 我寻个由头回房吧?”余光瞥向花厅,想到风姿俊朗的沈笑山,便又踌躇起来,“来都来了,中途离开, 便是失礼于人……我记住你的话了。”
原成栋立时看出是怎么回事, 烦躁起来, “谁叫你和三妹来的?恩娆有娘款待就行了, 你们来添什么乱?”
“是二叔和二哥的意思。”原友兰如实道,“他们向爹爹提起的, 说我和三妹跟陆语年纪相仿, 又能听到沈先生的高论……”
原成栋语声低而沉冷:“不是我贬低自家的手足, 但你们姐妹几个的资质,哪一个比得了恩娆?沈先生和她以琴结缘,冲着她才住进傅宅的。不管他如何出色,原家的闺秀,看看就罢了。明白我的意思么?”做哥哥的,只能这样委婉地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