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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欢(9)

母亲听他连珠炮似的说完,瞪了他一会儿,给了他几巴掌。母亲温暖的手掌打在后脑勺上,很疼。

挨打之后,他跟母亲闹了好几个月的脾气。

母子相见,母亲见他总没个笑脸,就说丧气,挥手让他滚出去找唐家、陆家的孩子玩儿。

他满腹怨气,跟修衡哥、开林哥蹭吃蹭住的日子越来越久,偶尔回家,也只是拿自己的书本,总躲着母亲。

几个月过去,母子两个竟真的生分了。面对着母亲,他总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气人的话张嘴就来,哄人的话想半天也闷不出一句。

母亲长期肝火旺盛,没心情跟他说话,相对来讲高兴的时候,会多赏他一些物件儿,让他转手送给两个异姓哥哥。

父亲回京述职那年,祖父祖母说到做到,勒令长子休妻。

而母亲要争的结果却是和离。

随后,祖母对母亲下了狠手:言之凿凿地指责儿媳妇出嫁之前曾与一名男子私相授受,成婚后也藕断丝连。不但在家中说,且吩咐下人把这消息传扬得街知巷闻。

母亲与娘家联手针锋相对,翻出了祖母年轻时的旧账,历数祖母成婚前后曾与三名男子暧昧不清。

祖父祖母气得双双病倒在床。

他听说之后,整个人懵了:双亲和离势在必行,他怎么办?

长辈们像是一起把他忘了。

他住在程家的日子越来越久,温柔美丽的婶婶特意腾出时间开解他,陪着他,总给他做好吃的。

到末了,父母的姻缘以和离收场。

母亲带着嫁妆离开董家那天,一早跟他说了和离的事。

他茫然地看着母亲,问她,我呢?我怎么办?您能不能把我带上?

母亲苦笑,摇头,摸了摸他的脸,说只要你愿意,每隔三两日就能去外祖父家找我。

他没来由的委屈、气闷,说您何时想我了,派人传话给我,我得了信就去看您。

母亲叹了口气,说好,随即神色黯然地上了马车。

他茫然地跟在马车后面,跟了很久。

马车越走越快,他就跟在后面跑,一声一声喊着“娘亲”。

马车不曾停下,也不曾慢下来。

后来,他累了,也觉得自己的样子太蠢,转到街角蹲着。

修衡哥走到他面前,用指节敲了敲他的额头。

他这才发现,修衡哥一直跟着自己。

修衡哥笑了笑,说你这小孩儿满大街跑,我不放心。

他忽然鼻子发酸。

修衡哥又敲了敲他的额头,说哭吧,哭过这一次,把眼泪戒了,好么?

他点头,之后就真的哭了,哭了很久,不断用手抹眼泪,却总抹不尽。

从那天起到如今,他只哭过那一次。答应哥哥了,就不会食言。

那年,他七岁。

戒了眼泪,却戒不了犯蠢的毛病。

两年后,母亲远嫁。在这两年间,母亲从没派人传话给他,他赌气,一直没去过外祖父家。

她离开京城那天,他寅时起身,独自溜出程府,走着去了外祖父家,等到母亲出门,傻呵呵地跟着送亲的队伍走出去老远。

这次,是程叔父亲自策马找到了他,说你这小皮猴子,要么就追上去跟她好言好语地道别,要么就回家继续睡觉,不声不响地跟着是唱的哪一出?你大半夜的没了踪影,我跟你婶婶都快急死了,再有下次,看我怎么罚你。

那是叔父唯一一次跟他发火,却让他心里暖融融的。他想了想,说我回家睡觉。

叔父笑起来,把他拎上马,带他回到程府。

父亲这边,在江西任上就娶了继室,调任回京时,继室已是大腹便便。

他讨厌那个女子,觉得她长相透着尖酸刻薄。

那女子也讨厌他,当着外人对他笑吟吟的,单独相对,总是看他一眼就撇一撇嘴,嫌弃地转开脸。这一点,他挺佩服她的:不声不响地就能把人伤到骨子里,也是一门绝活。

第8章 过往(2)

过往(2)

董飞卿敛起思绪,言辞简练地说起之后的经历:“离开陕西,我去的都是小地方,结识了很多人,多了一个过命的弟兄。这人叫方默,家在大兴,他常年在外地谋生。

“我找过差事,做过趟子手、镖头,也做成过两笔小买卖,看哪个富贵门庭不顺眼了,就找由头劫富济贫——我也没多富裕,每回都没落下我自个儿。”

说完这些,他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

程询逸出愉悦的笑声,“你倒是实诚。”

“眼下刚回来,家里缺东少西,我尽快添置。”董飞卿道,“至于日后,等安顿下来,我想到书院谋个差事。京城内外,大小书院,有四个吧?姜先生的淮南书院我就不去了,他看到我就得头疼,过几日,我去另外三家转转。”

程询等了片刻,见他欲言又止,道:“这样,得空你去找我一趟,把一些话说透。”

“好。”

走到正房后面,程询看着那一片杂七杂八的花草,笑。

董飞卿问:“瞧着这些花草不顺眼吧?”

“把花圃弄这么难看,也不容易。”

董飞卿哈哈地笑,“胡乱撒的种子,以为能有一番野趣,没成想,长成了这样。”

程询转身回到正房,在厅堂里落座。

蒋徽捧着托盘走进来,笑道:“叔父,我给您新沏了一壶茶。”

程询道:“瞧出我喝不动友安沏的茶了?”

蒋徽只是笑。

刘全回来了,毕恭毕敬地给程询请安,起身后,望向董飞卿,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董飞卿对蒋徽道:“你陪叔父说说话,我有事吩咐刘全。”

蒋徽说好。

程询则吩咐程禄:“这儿没什么事,你回去一趟,记得绕路去马场看看。”

程禄称是,对蒋徽欠一欠身,转身出门。

蒋徽道:“叔父那个马场——”

程询微笑,“一直留着。你是不是听你婶婶说过?”

蒋徽眉眼间有了清浅的笑意,“起先是听明师傅说,您开着个年年亏本儿的马场,把里边好些骏马当孩子养着,任谁出价多少都不出手。一次婶婶让我看您的骏马图,顺道求证。”

程询和声道:“马场不大,但是留在手里的马匹越来越多,往里贴的银钱越来越多。你看,谁都难免有败家的事由。”

话有点儿听头,蒋徽会意,盈盈一笑,“我明白。有不少人,贴钱的事由不过一两样,是人之常情。”

程询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指一指一旁的座椅,“飞卿和你一样,外人认为你们天生反骨、离经叛道,却不知你们最重情义。飞卿聪明绝顶,可偶尔一犯傻,就能惊掉人下巴。遇到什么事,你别动气,照顾好自己最要紧。”

蒋徽落座,莞尔,“我做傻事的时候也不少。”

“你可不是。”程询话锋一转,“与丁家的事,单凭我所听闻的那些,会生出多少疑虑,你应该清楚。”

董飞卿那般粗枝大叶的人,都觉得整件事不对,何况深沉睿智的叔父。蒋徽望着他,“您应该看得出,我不是品行纯良的人。最起码,有些时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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