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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欢(118)

“若派人去南边核实,在有些人眼里,便是朕已经给程知行定了罪。

“要是换个人,朕或许真就那么做了。但对程知行,用不着。”

他点手唤锦衣卫指挥佥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他们听。”

“臣遵旨。”锦衣卫指挥佥事拱手行礼,之后转向在场官员,把当年万鹤年一事始末娓娓道来。

在这期间,皇帝看着对方在案上的信函,间或取出一封,展开来看。

宁博堂、刑部尚书越听笑意越浓。

董志和、文睿临、李夫之越听脸色越差。

锦衣卫指挥佥事讲述完毕之后,道:“此事,是前锦衣卫指挥使及两名锦衣卫亲眼目睹,三个人在事后先后照实记录在案,转呈圣上,圣上又交由锦衣卫归档封存。”

董志和率先跪了下去,两个门生相继随之跪倒。

皇帝又取出一封密函来看,把内容讲给众人听:“时年八月,程询、陆放率领军兵搭救被困的百姓,所在的山坡坍塌,两人一起滚落水中。

“水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程询左腿受伤,陆放头部撞到了顽石。

“那时候,他们已连续几日不眠不休。

“倒下去之后,便起不来了。没过几日,河道总督也累得卧病在床,随后都是在病床上料理公务。”他把信函恢复原样,放回原处,“朕单独派去给三人医治的太医,回来说,皇上洪福齐天,三位大人都捡回了一条命。”语声顿了顿,问道,“董阁老,程知行到底是杀人的人,还是救人的人?”

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董志和撑在地上的双手,扣紧了地面,第一次,他对皇帝答非所问:“臣……有罪。”

“你的确有罪。”皇帝站起身来,绕过龙书案,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治家方面,你简直就是个废物。

“双亲为老不尊、继室心肠歹毒、三个儿子先后叛离家门。

“你当初与原配和离,闹得很不像样,朕只当你身在他乡,对家事有心无力,况且,和离之事屡见不鲜。

“哪成想,你董家从上到下,除了董飞卿,就是一窝毒蝎子!

“先前说起董飞卿,朕问你,程家于你董家是否有恩,你胡扯了些什么?――董飞卿年少时,你无暇管教,他背离家门时,亦无法劝阻。这话朕该怎么听?是不是要怪程知行没能帮你把孩子管教成应声虫?他欠了你什么?嗯?

“对上不忠不孝,对下不仁不义――朕到这几日才幡然醒悟,次辅竟是这样的货色。”

董志和的头慢慢地低下去,双手紧紧地攥成拳。

皇帝缓缓地踱着步,“当初两广一带,被曾经的皇亲国戚搅得乌烟瘴气,朕派程知行与你前去,是肃清官场,说难听些,是去杀人。

“程知行不到三年便让朕如愿,奉召回京,而你,在广西停留六年之久。

“懋远县一事,若换了你们,又当如何?”他走到跪在地上的三人近前,“是不是要为着不留隐患不落话柄,坐视榆木脑袋的县令带着百姓坏了大局?”

到这地步了,横竖都是一样的结果,而且,辩解的话,兴许还有一线转圜的希望。董志和咬了咬牙,直起身形,道:“禀皇上,若是换一个人,臣不认为还能出那样的事。毕竟,万鹤年是因商贾汪祖寿一事,加之又曾被打出按察使司,才对程阁老起了质疑与怨恨。”

皇帝的火气却被他这番说辞完全激了出来,黑了脸,语气已有些暴躁:“汪祖寿是去做什么的?是去给两广送银子!

“那件事的始末,锦衣卫与程知行都如实禀明。汪祖寿去送银子,的确是另有所图,他指望着朝廷看在他赈济百姓的情面上,为他惩处逼死双亲的人面兽心的赃官。朝廷理应成全。那名赃官身死于多年为官不仁、贪赃枉法,证据确凿。

“正如程知行所言,那个常年在朝廷面前做要饭花子的县令万鹤年,上峰帮着商贾送钱粮给他和百姓,他哪来的脸一面收下钱粮一面对上峰指手画脚?又要银子,又嫌弃银子的来路不合心意――谁给他的底气!

“朕的旨意抵达广东在先,万鹤年及另外九人闹事在后,当时万鹤年挨了十板子,在朕看是打的轻也打的少了!

“董志和,你方才所言何意?是到如今依然认定程知行办错了汪祖寿一事,还是怀疑朕从最初便包庇此二人?”

汗水已经浸透了董志和背部的衣服,他及时应声:“臣不敢。”

“你不敢?”皇帝转回到龙书案前,把他两个门生的折子拿在手里,“唆使门生钻空子,言之凿凿地污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董志和额头在出汗,心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因为恼火,皇帝的语声已有些沙哑,语气愈发沉冷:“程询在广东期间,每日诸事,从不曾瞒过锦衣卫,所有举措,正是照着朕的期许。

“而你在广西期间,有多少事遮遮掩掩,想尽法子不让锦衣卫知情?就算你前面有个坦荡磊落的人比照着,朕也没因此责怪过,毕竟,有不少事情,就要破例而为。

“你是朕特地破格提拔的人,又与程知行同榜,迄今二十来年,你的官越做越大,明白的道理却越来越少了。

“换个稍稍心胸狭隘的人,都不会照顾教导飞卿那么多年,可程知行就那么做了;换个稍稍有些良心的人,都会因为飞卿一事将程家视为恩人,如何都做不出今日这等试图颠倒黑白之事。

“程知行为防范灾情不眠不休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与广西官场上的人虚以委蛇,宴席不断。

“他在灾情期间四处奔走救助百姓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忙着担心广东会向东西借军兵物资。

“他病倒在床险些一命呜呼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忙着与广西官员一起惦记着朝廷送到广东的物资,试图分一杯羹。

“这些朕一概当做不知情,也从没让程知行知情。朕愿意当你只是为广西百姓谋取益处。

“你那双眼,为何就不看看别人的可敬之处?!

“万鹤年及当初那些刁民,最终迷途知返,若是没有――朕不妨交个底,那些人,杀了也就杀了。他们便是身死,在朕这儿,也永远是阻挠公务妨碍大局的罪人。死不足惜。

“谁会为了一滴水,坐视一道江河化为一盘散沙?

“你根本就不知道天灾意味的到底是什么,不知道当初程知行、陆放等人是豁出了性命陪着官兵去营救百姓。

“因为你不愿意明白。所有的一切在你眼里,都只是用来向上爬的台阶。

“任何是非,在你眼里,都会成为别人趁机打压你的机会。”

董志和的面色青红不定,一颗头似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来。

“皇上!”文睿临猛然抬起头来,眼神急切,方才皇帝最后一句话,莫名地提醒了他,“并不是董阁老与微臣对程阁老处心积虑,的确事出有因。

“董阁老家中是非不断,皆在董飞卿回京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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