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半圆(41)

礼拜天早上十点多,褚云衡给朝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准备出发了,问他大约十一点到是否方便。朝露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又叮嘱他上楼梯时千万小心。这里的楼道又暗又窄,还有杂物堆放,很不好走。朝露本想干脆自己下去接她上楼,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想来他身子虽不便,却也是走惯楼梯的,只消小心慢走应该无碍。

墙上挂着的钟表走到十点五十八分的时候,她终究不放心,忍不住打开房门。她听到了手杖点地的声音,随后是什么轻轻在水泥台阶上蹭了一下的声音,跟着是很重的一记踏地声。她立即知道是他到了,赶紧往楼下奔去。

他本来专心看着台阶,听到有人下楼来,便下意识地往右边靠了靠。直到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知道来的人是她:“朝露,你怎么知道我到了?”

“我开门守着呢。”她三步并作两步下到他旁边,一手搀住他,“我们这栋楼的台阶特别高,走起来吃力吧?”

他老实承认:“有一点。而且,我在二楼的楼道口,撞倒了一个箩筐,滚到一楼去了,我又下去捡,可把我累坏啦……”他的语气里有些撒娇的成分,细小的汗珠凝在他的额头和鼻尖上,脸颊也有些泛红,这样的他像个大男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七八岁。

朝露心疼地用手背给他擦汗:“那种破烂东西,你特地捡它干什么?本来就是不该堆放在楼道里的杂物。”

“东西总归是我碰倒的,还好,也没有几个台阶,就当做运动了。”他很无所谓的样子。

她扶着他上楼。手上传来的重力让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左侧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她第一次恨自己家干嘛住在五楼那么高。

“诶,朝露,好久不见。”

走到四楼的时候,401的房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烫着中长卷发的中年妇女。前刘海吹得很高,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朝露与褚云衡之间打量。

“刘阿姨。”她礼貌地点点头。这个刘舒琴以前和她妈妈是一个厂子的工人,现在也已经退休,人不算坏,就是嘴碎。朝露平时与她也没啥交道可打,也就是见面就叫人一声而已。

褚云衡自然不知对方是什么情况,也只跟着笑了笑,点个头致意。朝露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我妈妈厂里的老同事。”便扶着他继续上台阶。

朝露只觉得手里的重力减轻了,便知道是褚云衡逞强,硬把半边的重力又调整到自己的右腿上,只虚虚地让她搀了一把。她知道缘故,也未多说,只想快点上楼,让他可以坐下好好缓一缓。

刘舒琴手里提着个垃圾袋下楼,两只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朝露与云衡。那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刺眼,一点也不避讳被看的人的感受。朝露几乎要发火,为了褚云衡的心情才强压了下来。褚云衡一言不发,直到上了五楼,才说话:“朝露,你帮我擦擦汗,整理下头发……”

朝露一边替他打理,一边说:“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妈,穷紧张什么。”

他笑道:“这不一样。”

贺蕊兰很是热情,又是泡茶又是给吃糖的,寒暄完了转身又去厨房忙。朝露绞了块毛巾给他擦脸,房间里只有一张旧旧的单人沙发,她扶他在那坐下,随后蹲在沙发前给他按摩四肢。

“朝露,你别揉了,你妈妈看见了,不好。”他的语气里不全是客气,倒像是确有此虑。

朝露不解:“这有什么?我妈妈又不是不知道你走楼梯上来会有多辛苦,我帮你揉揉,不是很正常吗?”

他握住她的一只手,说:“我不想你妈妈觉得我很没用,老人家会不放心的。”

正说着,贺蕊兰从厨房端了菜出来,又吩咐朝露进去端汤盛饭。朝露起身前在他的手上反握了一下,所有的眼神都透露在说着一句话:放心。

她把汤锅端上桌,又盛了三碗米饭出来。桌上的菜虽是家常小菜,看得出母亲是用了心的,尽是褚云衡喜欢吃的食物。褚云衡一直等到贺蕊兰坐下才上桌。贺蕊兰在他坐下后,笑着说:“小褚啊,一看就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

“阿姨,我没你说得那么好。”褚云衡也笑了,看得出来,他被贺蕊兰一夸,心里很高兴,“对了阿姨,第一次来,也没来得及挑选什么礼物。太大的东西……我也不方便拿,就随便买了这个……你看不看喜不喜欢。”说着,从裤兜里取出一个锦缎小盒,递到贺蕊兰跟前。

贺蕊兰打开,眼睛一下亮了,眉开眼笑道:“这这……太贵重了、太贵重了……”

朝露侧过头一看,是一个黄金的手镯,外面是光面的,内圈却做足了工夫,镂刻了精细的云纹福字。她不禁对褚云衡说:“这礼的确太重了。”

褚云衡说:“这个我拿着方便。而且我想着,万一东西不合阿姨心意,好歹也保值,再不然还可以贴金换款式。”

贺蕊兰把锦盒合上,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小褚,这个镯子,阿姨我收下。不过以后千万别再破费了。不如多存点钱下来,以后自然有正经用钱的地方。知道吗?”

“知道了。”

……

吃过午饭,褚云衡竟然坚持要进厨房洗碗。贺蕊兰被请了出去,只留下朝露给她打下手。朝露当然知道他的用意,他需要得到家长的肯定,他要尽可能地证明自己不会给她的生活带去麻烦。

他把手杖放在水槽边。塞上水槽注满水,又加了洗洁精,把碗碟浸泡了一会,放干了水,打开龙头清洗泡沫。朝露见他转动碗碟有些辛苦,便忍不住搭把手。他倒也没太拒绝。

“你不是问过我,自己在家的时候是怎么洗碗的么?”他说。

她的确记得。

“事实上我家里还有些特殊的固定槽可以放置碗碟,这样我洗起来更方便些。”

“这样啊。”

“嗯。”他低下头,小心地拿干布擦她冲洗完的盘子,把它放回橱柜。“朝露,我的生活是离不开特殊工具的生活,我……想让你都知道。”

水龙头哗哗地流动着,她扭过头深深看他:“你慢慢让我知道就好了,不急。”

“我翻书要带着指套。”他说。

她略想了想,明白过来:他用右手拿书,能够翻动书页的就只剩仅能微微动弹的左手了。

“嗯,”她故作轻松地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用麻烦我帮你翻书。”

他靠在水槽一侧的矮柜上,拿手背蹭了蹭她的脸,目色深邃地说:“我保证,我一定尽我所能,尽量不给你制造麻烦。”

朝露白了他一眼:“你这样我压力才大,你说你尽量不麻烦我,言下之意,我当然也不好意思给你制造麻烦啦。谁知道呢?也许我才是那个麻烦鬼!”

她转过身继续洗碗。他温热的身体蓦地在她背后贴上来,她的心砰砰地跳,又甜又痛的感觉。他没有拿手杖,只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整个身体柔软而无助。

上一篇:今夜你即将离去 下一篇: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