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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你即将离去(64)

在那段视频里,她对齐嘉说,这些年她都接受着南锡民的资助,但这不是个出于感动以身相许的故事,而是步步为营的另有所图。她说南烈善良又好骗,她说自己从没有爱过她,她甚至表示自己怎么可能爱上一个四肢残废的男人?

她想嫁给他,也只是因为知道他很快会死,她不介意再哄他一段时间开心,毕竟,他对自己一直很不错。

可是,当他命悬一线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回答应嫁给他。财产公证也可以!什么都得不到也可以!他对她只剩下仇恨报复也可以!只要他能活着,她都认了!

她突然想起了齐嘉对她的反问:如果一件事等待的时长未知、结果未知,你不是不会冒险等待的——可是松雨,告诉我你这些年在做什么?

是啊,这些年她在做什么?这份等待里固然参杂了不少额外的欲望,可是她从来不曾细看细想,这里面的底色是真心。她从小虚荣,一心只想高嫁,怎么会甘心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残废?

南烈的手真丑啊,不光外形难看,还是吃饭都经常掉餐具的那种!和她约会过几次,哪次不是引人侧目,坐在再高级的餐厅也无法吃出优雅的感觉来。他的腿本来就走得摇摇摆摆,如今更是走不了几步路,离了轮椅恐怕都要用爬的!她谈过几任男朋友,哪个都是高大挺拔,走出去都是一对璧人模样。哪里像南烈,就算穿着得体的衣服,也显得身形可怜,那双脚连定制的意大利鞋都掩盖不了畸形,两只手甚至连分指的手套都戴不了!

松雨有时会忍不住想,还好自己没什么朋友,不必把南烈推到他们面前,介绍说这就是自己的男人。

在她心里,她宁可承认南烈是她的“猎物”,也不愿承认他是自己的“爱人”。

因为除了财富,他从来不能满足她对“丈夫”的想象。

除了画画,他什么也做不好。这个可怜的男孩甚至需要她帮忙戴|套!每次这种时候,他都会很沮丧自责,两只手无助地绞在一起,变形的关节显得更加骇人。她还要强压住心酸安慰他,其实每一次她都会在心里觉得他很没用,她的男人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废物?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一个残废又重病的南烈配不上她!她是在可怜他,顺便拿点回报。她没错!

可是在南烈看了视频、险些抢救不过来之后,她忽然想:如果当年南锡民没有给她开出那么多诱人的交换条件,她会愿意留在南烈身边吗?

再细想想,即便自己不答应那些条件,南烈也一定不会任她流落街头,他还是会像已经经历过的那样,全无保留地爱她、呵护她啊!

这些她早就想得到的,不是吗?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是她不必出卖感情就可以照样拥有的。她甚至不需要开口,南烈就会替她做最好的安排。至于什么婚后的遗产,说到底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手。她真的会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演了那么多年戏吗?

她曾嫌弃他残废,是真的——她当然希望自己的男人帅气逼人、带出去能拉风!

可是在南烈可能走向生命终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站在另一头呼唤他:“阿烈!阿烈!别走!求你回头!求你走向我!”

用跑的、用走的、哪怕用爬的都可以!她发誓不会嫌弃他姿势难看!只要他能回到她身边,她不会再在乎他的样子!

虚荣心在绝对的爱意面前溃不成军!她的爱觉醒得如此晚,以至于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如果南锡民没有向她许诺那么多诱人的条件,她会不会愿意做南烈的妻子。

她愿意!比她原先以为的更情愿——不管他是长命百岁还是明天就离开人世。

南烈的手术很成功,一周后从监护病房转入了普通病房。

松雨鼓起勇气去看他。

南烈半卧在病床上,看上去精神尚好。见她来了,先是沉默,最后问了一句:“不是让你别来的吗?”

“可你说的是……手术前不想见我。”她战战兢兢地回道。

南烈道:“你倒会听话。只是不知道,这回又是听了谁的劝……”说着,富有深意地瞥了一旁的南锡民一眼。

“我自己想来的。”她说,眼睛落到南烈盖的被子上,她想看看他的“新装备”,但又不敢提。

“既然不是受你所托,爸,我想单独和她谈谈。”南烈对南锡民道。

南锡民出去后,南烈抖开被子,露出一件带兜的马甲来,马甲兜里转着两块电板,分别连着电线,而电线的另一头伸进病号服中,连接着他体内的心室辅助装置。

“我现在的样子,你还想嫁吗?”他目光带着审视。

松雨也查过资料,这便是人工心脏的外接电源设备,南烈以后需要24小时带着这套装备才能活下去。

她怕他着凉,小心地替他盖好了被。

“手术很成功,恭喜你,阿烈。”他的模样虽然令人心痛,但终究也算是死里逃生,她由衷为他高兴。

“对某些人未必是好消息。”他的话里不无讥诮,“不是说要嫁给我吗?结果我还没出医院,你就连夜搬家了……”

“我搬家是因为我没脸再住下去。”她急急地解释道。“如果我要逃走,我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你面前?”

他的眼中有令人心碎的细芒:“也对,一个完美的艺术品磕破了一点点,都会让人很介意,但如果本身就是个高度残次品,坏得更彻底一些,也不会让人更在意。”

“阿烈,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在那个视频里说的话不全是真的,你信吗?”

“不全是真的?”他笑得无声但凄然,“哦,你是要告诉我,你在别的男人面前还要顾及形象、有所保留,所以才在话里话外装出对一个从小生活在一起的残障人士有那么一点点同情心?你会偶尔大发慈悲地哄我开心、送我礼物,甚至……对着我这样一副鬼一样的身体表现出兴趣?其实你早就烦透了吧?告诉我,江松雨,你是怎么忍住对着一个恶心的残废谈情说爱而不吐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音调也没有太大起伏,甚至没有多少表情,仿佛在说的都是显而易见的常识。

松雨却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她了解他了,他越是这样,代表他心底越是绝望。他对她已经不再有任何信任,更谈不上希望。

“阿烈,我的意思是,我以为我不爱你。”她努力让他相信,却因关心而嘴拙,“我是爱你的,我一直搞错了……我以为自己很精明,我以为我在为南叔叔开出的条件心动,从没有想过,如果这些条件不成立,我会怎么做!阿烈,只要你肯娶我,我还是要嫁给你!”

“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娶你?只因为你样样出色,而我却是一个残废,您就觉得可以对我下达这种恩赐了?”南烈阖上眼皮,睫毛在眼睑处的残泪中颤动。

她没有回答,迅即俯下身吻住了他的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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