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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你即将离去(34)

“怪我,我不该说些让你分心的话。”他的歉疚溢于言表。

分心?松雨被他这么一说,倒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莫名其妙。她居然会因为他一句陈述事实的话弄得被打火机烫到。

“那你以后就不要说啊。”她的语气掺杂了一些气恼的情绪,她也不清楚这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

“好,我尽量。”南烈道,“只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怨……这种时候,你不要理我就好了。坦白讲,一个长期的病患,情绪很难不负面。”

松雨把薄荷膏的盖子旋紧,起身道:“阿烈,你就别假惺惺说什么让我不理你的话了。要是我真的不理你,你肯定会大发脾气。”

“我不会发脾气……”他笑中有泪意,“我可能会死。”

“今天什么日子啊!你不许乱说那个字!”松雨直接捂住他的嘴,急道。

他默默抬眼望她,眼底深邃。

她的掌心因他的嘴唇微微开启而感觉痒痒的。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缓缓收回自己的手。

“蜡烛灭掉前,许个愿吧。”慌乱的心跳中,她抓了抓自己的发顶,说道。

“你忘了,我从不许生日愿望。”

她当然知道:她的生日不许愿、他的生日蛋糕也不裱祝词,甚至连蜡烛也是她强烈建议下才每次只点燃一支的。她只是一时没话找话,想打破刚才那阵微妙的尴尬氛围。

“我替你许。”她说。

“我把许愿的权利让给你,你替自己许吧。”南烈浅笑着,温柔地看着她,“如果能实现,我会很高兴。”

松雨自己过生日时也几乎都不认真许愿。她一向觉得这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天真的小孩子才会当真。不过,听到南烈说要把自己的生日许愿让渡给她时,她竟然有一丝感动。

蜡烛已经烧到只剩一节小拇指那样高。

她阖上眼,抓紧许愿。

“一起吹吧。”她把蛋糕托到南烈面前。

“你许愿的,还是你吹。”他说。

“听我的,阿烈,”她的声音不自觉柔软起来,“我数1、2、3,一定要一起哦!1——”

南烈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她许的愿和他有关,所以她邀他一起吹灭蜡烛。

她的愿望是:希望南烈能再多活十年。

十年这个期限很好:既不耽误她的人生,也比较不为难神仙——毕竟他的身体,大罗金仙也难救。

南烈长命百岁不是她想要的,但要她接受他很快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她有点不忍心。

而且,时间若太仓促,也不够她从他身上捞足好处的。

就让他再活久一点好了。许愿时,她这样想。

松雨今天晚上搬去了楼上的客房睡。那里的设施比地下室那间卧房要好得多,只是她的睡得并不踏实,前半夜失眠,后半夜噩梦一个接一个。

她梦到一场场的葬礼,遗像上的脸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参加那些陌生人的葬礼。每一个梦里她都孤零零地站在一张张面目模糊的人群中间,无人和她说话,她自己也是表情麻木,不哭不闹。

只有梦到自己抱着母亲的骨灰盒的时候,她才哭了出了声。紧接着,画面一变,她又回到了灵堂上。这次悬挂在中间的黑白人像变成了南烈的。他的眼睛似乎深深看着她,眼中似笑似怨,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她冲上去,用力摘下了他的“遗像”,反身质问在场的人:“是谁挂上去的?谁允许你们挂上去的?”

“十年到了哦。”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声音,轻软又带着不可辩驳的威仪感,一直环绕在她耳边,又不停回响,“十年到了哦、到了哦、到了哦……”

她一蹬腿,迷迷糊糊睁眼,整个人又很快缩成一团,久久不能动弹。

她睁着眼,适应了房间的黑暗,过了好几分钟,才抬手摸向床头柜上的台灯。

摸着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已经醒过来,当然不至于分不清梦与现实,只是突然想到南烈的心脏病,发作时是不是会比她此时更难受。

她觉得自己挺混蛋的,居然把他好心让给自己的愿望生生变成了“诅咒”。

十年后,他都不到三十岁啊!

南烈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会在他的生日当天,“祝”他十年后死。

松雨知道自己今晚注定失眠。她对噩梦惊醒的经历很熟悉,失眠更是家常便饭。她干脆走出客房下楼去,她不知为何很想去一个地方坐坐。

在画室与南烈四目击交汇的时候,她以为她会紧张,却不想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莫名感觉。好像让她一下子彻底从刚才那个梦魇里走了出来,他好端端地坐在了她的眼前。

“睡不着。”她走进去,解释道,“我做噩梦了。”她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丝率真的撒娇意味。

“我也是。”他说,“聊聊?”他小心翼翼地把画笔放下。

她看了一眼画架,上面是一个海洋馆的巨型鱼缸,鱼缸前站着一对少男少女手牵手的背影。虽然还没有完成,但基本的画面已经很清晰。

松雨心中一动,立即了然他的心意,却并不戳破。

他曾经送过她一幅画,画中是两只健康漂亮的手,那是只存在于他希望中的画面。

而这幅画中牵手并立的一双人,画的也是遗憾。

是不能实现的愿望。

那一年,他芒果过敏,没有陪她一起去海洋馆。

而即便他去了,他的身形也没有那么挺拔,而他更不敢也不会,牵住她的手。

“阿烈,”她流下泪,“我告诉你个秘密,很可怕的……”

“哦?多可怕?你知道我的心脏向来不争气,你预备说的秘密,会把我一下送走吗?”他笑着,语气中并不带恐慌和排斥,而是满满的刻意宽慰。

“我今天问过季叔你每个房间的药品摆放位置,如果你不行了,我会救你……”她浅笑道,她当然不会说出那个会把南烈直接送走的秘密,“我是想说,知道我爸死的时候,我一点都不难过。甚至为能就此摆脱他感到庆幸。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妈也因他去世,我可能会更加开心。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亲生父亲呢!可我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觉得他再也不能破坏我的人生了,我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样?你用不着心怀愧疚。我和你比起来也许更没有心。”他说,“我的母亲因为生我而死,可是我坦白告诉你,我对她并无深切的怀念,因为对我来说,我对母爱没有切实的感受。我过去不愿意过生日,只是不愿意每一年的这个日子都被提醒,有一个女人因为我这个本不应该来世间的缺陷儿失去了生命。而我并不想感谢她,因为……我活得很辛苦。如果可以选,能不来这个世上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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