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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你即将离去(26)

回忆往昔对她除了是种怀念,更像是一种自虐,但她似乎在这种过程中,一遍遍找到原谅自己所有自私冷酷行为的理由。

而她需要这个理由。

一眨眼,她的母亲已经去世三年了。

同一天去世的,还有她的父亲。

他是被人蓄意开车沉入江中的。

而那个司机,正是她的母亲。

她的父亲是在高三那年突然再一次出现的,那是刚开学不久的九月。

放学时分,在学校门口,他从母亲的车里下来,见到她,笑着唤了她的名字。

她没回应,也不敢直视他。

他的穿着、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她能感觉到身边的同学投来疑惑猜测的目光。

那个时候她还天真地仅仅担心,自己真实的家庭状况被揭穿,想不到会有什么比这更不好的事发生。

她当时慌了神,愣住不动。母亲提醒她赶紧上车,神色比她更慌张。

“阿烈,阿姨拜托你,不要把今天看到松雨爸爸的事和家里提,可以吗?”葛夏带着恳求的口吻。

“好。”南烈爽快地答应了。

松雨定了神后问:“他来做什么?”她绝对不相信一个在她生命里消失好几年的人,只是单纯来看看她。

“你不用管,妈妈会处理好。”葛夏的声音有些发抖,看得出来,她也预感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很棘手。

她的父亲之后又出现过两次,她却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过。每一次母亲都会阻止他们交流。她对那个记忆中总把麻烦带到家里的男人也无话可说。

关于她身世可疑的流言在学校传开,她没有遭到霸凌,只是感受到了别人的窃窃私语和眼中显而易见的嘲讽。

她只好安慰自己,反正也快高考了,到了大学,又是新的环境,她要考到外地去,谁也不会认识她。

她在学校的处境太过尴尬,她也想找个人排解苦闷。然而当她把父亲再度出现后发生的事向原来高中的密友于斯意倾诉的时候,对方却告诉她:“对不起呀,你爸爸找到我们家,是我告诉她你转学到‘南园’的。”

她一时情急,说了句重话:“于斯意,你不是不清楚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人,我和我妈躲他都来不及你,你怎么会把我的行踪告诉他的?你这是要害死我呀!”

于斯意接下来的话让她万万没想到:“江松雨,你要是过得好的话,你会想起我这个穷朋友吗?你多久没联系我了?你风光享受的时候,除了送过我一个酒店白给的破海豚,你送过我什么?”

她没有想到于斯意竟然是这么看她的,心里很委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那个海豚只有一个,我自己也很喜欢,而且我想摆在那么高级的酒店里的玩具也一定很高级,所以我才送给你的!我在‘南园’的课业很忙,那边教学进度很快,我的底子在我那班的同学里算差的,更不用说还有好多课外活动!我是真的很忙!”

“够了!”于斯意不屑地打断她,“你是在跟我炫耀你念的学校有多么精英多么了不起吗?江松雨,我告诉你,我就是故意把你的去向告诉你爸的!不光是你的学校,还有你妈妈打工的那个别墅——你带我去过的,记得吗?”

松雨这时才醒悟,原来于斯意对她的芥蒂已经存在已久,她是蓄意不让她好过。

所谓朋友,不过如此。

她转身就走,没有再和她啰嗦一句。

约莫过了半年,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来骚扰她生活的时候,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可怕的事发生了……

父亲真的不会再来了。

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母亲。

警察在江里打捞起了一辆车,而她在房间里找到了母亲留下的遗书。

松雨已经很多年没有勇气再打开这封信看一眼了。

今天她却忽然想看看母亲最后对她说的话。

那封信她藏在抽屉最深处,用几本书压着。那些书她也从来没打开看过。那个抽屉也已经几年都上着锁。

但是钥匙的位置她记得很清楚,就在衣帽间收拢小配饰的内格里。

把钥匙插/进锁孔,扭转,拉开抽屉。她没有去挪开压在上面的那两本书,而是手掌直接伸入书的缝隙里,掏出了母亲的信。

字迹有微微的变浅,但看着还是很清晰:

松雨:

你醒来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应该已经不在了。

我带走了你的父亲,你会恨我吗?

我卡里的余钱已经给你的父亲拿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一点请交给南先生吧,虽然我特意开走的是家里工人办杂务时用的那辆旧车,但我所有的钱加起来仍然不够赔偿车子的价值。很抱歉给南家造成了财产上的损失,可惜我最后能偿还的也只有这一些。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对不起,松雨,妈妈原本想给你存一些钱的,如今也做不到了。

你的父亲来找过我好几次,他甚至到过“流曲名庭”门口,要不是保安拦住,也许早就闯进来了。他原先只是赌,如今却又沾了du,已经彻底没救了!他甚至要我想办法对阿烈下手,从南家搞钱。我知道,被那种东西控制的人,是连骨肉至亲都可以轻易出卖的,更不要说其他。他只要活着,就会永远像一个幽灵一样缠着你,而你作为他的女儿,永远摆脱不掉他的纠缠。

我今天答应给他一笔钱,把他约到浮云路那一段偏僻江边,你醒来可以通知警方去那一带打捞,这样大家都可以不要再浪费精力寻找我们的下落。

妈妈知道让你有我们这样的父母很对不起你。但就算你成为孤儿,也比用你的一生填一个无底洞要强。

你还没有真正独立,我知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你会很难。我看得出来阿烈很依赖你,如果他能说服南先生把你留下,那是最好的结果。他是个好孩子,可惜他太小了、又先天不足,恐怕护不了你一辈子。而且说到底,我给南家带来了麻烦,他们家多半不能再容得下你。你爷爷奶奶都不在了,我也不想你和那边的亲戚再有什么瓜葛。如果外公外婆愿意收留你,你就回去吧,可能会受些委屈,但还请你尽量忍耐!

当你有能力独立之后,可以考虑远离这个城市。不要再和别人提起你的父母,宁可被人误认为你是从小被遗弃的孤儿,也不要让人知道你有一个yin君子的父亲和一个杀人犯的母亲。你的生活、你的未来必须和我们彻底切割开!

松雨,别想我、别恨我,慢慢忘了我就好。

希望你余生平平安安!

妈妈

信纸上的字湿了几个,新的泪痕叠在了旧的泪痕之上。

她把信折好,放回了原位。抽屉也重新上锁。

她习惯性地去厨房找酒。二十岁以后,她在J国喝了第一瓶酒,就此上瘾。公寓的冰箱里却总是塞满了啤酒。失眠的时候、心烦的时候就喝两罐。冰冰凉凉的,很解压。她并不酗酒,只是喜欢那种酒精微微上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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