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凤枭(101)

没做亏心事,但感觉就像是做了亏心事。

许夫人放下汤碗,深凝了儿媳妇一眼,躺下去的时候,含义不明的笑了,“原本,我属意的长媳并不是你。”

“……”许大奶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只是勉强扯出个笑脸。

“你是老爷和持盈选中的许家长媳。”许夫人讽刺地笑了笑,“所谓一品贵妇,做到我这步田地,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

许大奶奶心头忐忑,迅速转动脑筋,宽慰道:“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谁人不知您为人敦厚宽和?眼下不少事,儿媳妇也是云里雾里的,爹吩咐什么就做什么。等您痊愈之后,我还等着您教我持家之道呢。”委婉的表明自己就是个听命行事的,只求着婆婆别拿自己撒气。

“看你,脸色都要变了。怕什么?”许夫人笑容的讽刺消散,变得和煦,“你也说了,我敦厚宽和的名声在外,怎么会做出刁难儿媳妇的事,传出去谁都没脸。”

既然明白这道理,今日又何苦坚持要请太医?——给贵为皇后的女儿没脸,真就不如在家门内刁难她这个儿媳妇了。

许夫人却猜到了许大奶奶的想法,温声道:“至于我与皇后娘娘,不合的情形已非一日两日,外人都习惯了,你又有什么看不开的?”

这话,就又是不能接的了。许大奶奶选择保持沉默。

许夫人道:“就算再忙,你也要抽空回娘家看看。你又不似我,有娘家也成了摆设,哪次回去都被撵出门。”

“……”

“为了一个女儿,弄得没了娘家,折了个庶女,叫外人背地里戳脊梁骨。”许夫人冷笑出声,“每次相见,都来不及说起娘家的事情,只幼澄的事就能让她翻脸——人死了,她只觉得该死,一点儿怜悯也无。寻常男子的心,怕是都没她歹毒。”

“……”许大奶奶心想,自己这会儿要是能晕过去该多好,她真会谢天谢地谢菩萨。

许夫人低低地道:“这样的孩子,真是要不得,就不该养着她。”

许大奶奶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她想不通,母女两个争执的时候,到底是说了怎样绝情的话;她不明白,明明是至近的血亲,许夫人怎么会心怀怨憎到了这个地步。

魏家的事情,她听房里的老人儿说过一些,是因为那对姐弟背地里的手脚太脏,才让持盈忍无可忍的。

持盈是没留情面,可是对许夫人,对许夫人的兄长,可不止是不留情面那么简单。如果不是魏家做的太过,顶门立户的丞相怎么会任由事态恶化而不阻止?

而婆婆不能体谅,也不愿意理解女儿的做法。

至于许幼澄,若是留下,不单是许家的耻辱,更会引发一连串的祸事——这,也能怪到持盈头上?

糊涂,许大奶奶觉得婆婆真的太糊涂了。

糊涂至此,到底是母女长年累月的矛盾累积成的怨恨迁怒导致,还是婆婆打定主意要做个糊涂的人?

——这其中是有区别的。

她望着昏黄光影中的婆婆,片刻间有些恍惚,觉得婆婆分外陌生,像是变了一个人。

是被持盈真的气狠了,还是另有古怪?

这几日,是不是有人在婆婆面前数落持盈的不是了?

她忽然觉得脑筋不够用了,自己就像是个傻瓜一样,什么都看不透,想不通。

“自作自受。”许夫人低低叹息,“我这是自作自受。可是还好,总会有人陪着。”

许大奶奶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讷讷地道:“娘,您这是——”

许夫人端详她片刻,愉悦地笑了,“吓到你了吧?我清楚,在你们看来,所谓的敦厚,其实是傻,是糊涂。做了这些年的糊涂人,我自己都快忘记明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她摆一摆手,“我乏了,你下去吧。”

许大奶奶还没回过神来,有些愣怔地称是,行礼后退下。走到门口的屏风前,她回头望去,见婆婆正意味深长地笑望着她。

她下意识地抿出一抹笑容,随后转身走过屏风,走到门口的时候,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明日,得命人去给持盈递个话。她想,能劝着持盈给婆婆赔个不是就好了——很明显,婆婆像是快被气疯了。

·

郗王府。

内宅的书房院,是老王爷在世时经常逗留之处,品茶、对弈、议事,都在此处。

老王爷郗诚墨故去之后,书房里的一事一物都维持原样。

郗骁在京城的时候,长期在外院,偶尔回内宅,必是来这里,在太师椅或醉翁椅上一坐就是大半晌。

这一次,与以往情形迥异。

姚烈站在抄手游廊中,听到里面不时传出玉石、瓷器、书籍落地的声响。

今晚,郗骁的坏心情没有一点儿好转,更加恶劣。

以前,他过来是睹物思人,缅怀父亲。今晚,他过来也是睹物思人,想着那个在心中形象坍塌的至亲,让自己的怒火爆发。

姚烈都懂。他无声地叹息一声,走出游廊,在梧桐树下的石桌前落座。石桌上有酒壶、酒杯,他不知道郗骁什么时候才会折腾得筋疲力尽——要等太久,便自斟自饮打发时间。

自家王爷,文武双全,俊朗无双,前两年征战期间,若不是兵部拖后腿,一定会成为公认的不世出的良将——要什么有什么的一个人物,偏生走出朝堂之后,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

这叫什么命?

屋里摔东西的声响更大更钝重——这是连酒坛、书架、座椅都往地上、墙上招呼了。

姚烈抬头望天,心说老天爷,你再这么折腾我家王爷,我就天天晚上躺房顶上骂你不是东西。

他又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候,发现院中骤然亮起来,落在地上的光影跳跃着。

他愣了一刻,之后就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疯了一般冲向正屋——他家王爷在自家的书房放了一把火。

“王爷!王爷!”姚烈嘶吼着,一脚踏上台阶,看到慢悠悠走出来的郗骁,瞬时松了一口气。

院门外,“走水了”的喊声此起彼伏。

郗骁捏了捏耳根,横了姚烈一眼,“瞎叫唤什么?耳朵差点儿震聋了。我是死家里的人么?”

“……”姚烈愣了片刻,实在没忍住,哈哈地笑起来。王爷连续几日没睡,不对着皇上和官员的时候,有时候说话真是颠三倒四、莫名其妙。

郗骁经过姚烈,走向院外,“愣着做什么?想死就进去,想活就给我滚过来。”

“是!”姚烈乐颠颠地追上去,“这书房毁了,往后怎么着?”

“挖个池子,养鱼,再种点儿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玩意儿。”

侍卫们忙着救火,急匆匆从主仆两个身边经过。郗骁神色冷峻,大步流星地去往后花园。

“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姚烈提醒道,“已经落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