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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913)+番外

作者: 君朝西 阅读记录

谯定向名可秀微一颔首,示意其继续。

台上一些学者们在心里默默记录着要点,准备在名可秀阐论之后再发起辩驳。

名可秀的声音清润自信,说道:“吾儒家治世之文明,为世间至道。道之高也,泽被四方。道之终及,天下太平。吾中国者,文明中央之国,必负文明之责任。儒家文明精英者,必负道德之义务,格物,致知,正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名可秀给儒家道德文明赋予了世界性的责任,平天下,不是一句空言教化的口号,而是要去践履躬行。

“孟子曰:‘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乾水溢,则变置社稷。’若夫中国如中央,外邦如诸侯,中国固不可恃威强凌诸邦,横行霸道,然则以道平天下,此为儒家践履躬行之务也。”

孟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诸侯危害了国家,那就改立诸侯。如果这个国家还是干旱水涝(指人治不修破坏天地人造成灾难不止),那就改立国家。

在儒家诸子中,孟子说话是最彻底的——如果国家领导人于国家不利,那就请领导人走路;如果这个国家不利于民众的利益,干脆连国家都改变好了。

名可秀引用孟子的话,表达出儒家必须承担起治平天下的责任:中国既然是政治文明经济的中央之国,当今文明的高点,就必须承担中央之国的责任和义务,有害于天下的事情,就要去制止,有害于天下的国家,就要去推翻或改立——不一定是归入中国之土,但必须是摒弃禽兽之治的、以仁德治民的新国家或新政权。

名可秀道:“王道之国,必有民迁。中国仁治盛国,必有外邦之民迁入。则人口增多,土地、粮食增耗。然则中国可不受民哉?不可也。拒民于外,非仁也。而以人口增多致内民困乏,可为仁哉?亦为不仁也。何解?必利形而下之器——耕作之技、农具、水利、物贸,等等。”

她举出数据道:“以历代国史记载,对比稻谷亩产可知,如今大宋江南每亩均出稻谷四至六石,比之唐代稻谷亩产,增长百分之十四五,比之汉代亩产,增长百分之五十六。若以人口比,大唐最盛时人口八千余万,与大宋现今人口相当,而疆域广过大宋。若中国不强‘形而下之器’,何以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口?不能养民温饱,又何以谈王道、仁政?”

名可秀和儒家习惯经辩的学者们有一个很大不同,就是喜欢用数据说话,这跟她曾经做了多年的商盟盟首有关,商业就必须讲数据。而时政也是如此,有时空口悬谈经义,不如几个数据说明问题。

名可秀跟着说道:“多子,无以教,未必多福。多子,无以养,未必多福。”这句话有些颠覆“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但在此时此刻却启人深思。

卫希颜笑着跟了一句:“越生越穷,越穷越生。”

皇帝陛下:“……”

名可秀道:“天下万物之仁,岂在多焉?”目光变得深邃,“平天下,平之意,实含天道至理。”

平,天地万物平衡也。

一个物种繁衍过多,就会失去平衡。

“所以,一妻多妾有害于仁呀。”卫希颜又跟了句。

生那么多孩子,养不活怎么办?

“陛下是仁君,要以身作则呀。”

皇帝陛下:“……”

名可秀的话已经偏离了王霸之争的辩议,但仔细一想,却又含在王霸之中。

人口增多怎么办?——用王道感化大家少吃一点么?形而下为器,在很多儒家学者眼中,“器”非王道,奇技淫巧尔。

当然随着格物学科的影响增大,现如今很多儒家学者已经在转变观念。

便如名可秀说的:形而上强德,形而下利器。君子形而上下,自强不息。

坐在台下的格物学科的学子们已经眉飞色舞起来。

——只读经,能当饭吃么,嘿嘿嘿!

——没有‘形而下’,‘形而上’能推及天下么,嘿嘿嘿!

便听名可秀道:“君子,人性善。政出于心,心出于仁。天下性至善,则政隐治臻,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名可秀铿锵结语,“王霸之道,唯以心主。政不出于心,当伐。义不凌于利,当伐。道不凌于霸,当伐。择道而固执,君子之责也。固仁之本,敬也。道之天下,尚也。”

不符合道德的,不符合仁义的,就要站出来挞伐,这是君子应尽的责任。

君子以仁心为本,批判挞伐政治和政治人物,这是必须要尊敬的。

在以道为治的天下,这应该是学者的风尚、士大夫的崇尚。

台上的稷下学者们都微微点头,无论他们是否赞同名可秀的观点,但她的这种学者品格却是让他们赞许的。

胡宏心中缓缓吁了口气:名枫山,道之持正,可谓君子。

掌声再次热烈响起。

赵昚心中噫叹一声,只觉受益非浅。

如何评价周光武帝柴鉊,他觉得已经找到了方向。

赵昚心中再次遗憾名可秀没有成为他的经筵讲经学士——学士院的激烈反对,有多少是出于她是女性的原因呢?皇帝陛下深深觉得,学士院在对待学问的态度上应该学习稷下学宫的纯粹。

☆、稷下盛会(六)

就在稷下学宫论学的头一天,无数双眼睛关注着这座宏伟的殿堂。南北两国的读书人加起来有近百万众,但能参加这场盛会的不过万分之一,更多的人只能等着报纸的报道——也亏得有报纸的存在,才能让天南海北的读书人目光聚到同一场盛会。

已经致仕的兵部参政朱敦儒居洛阳老家里,这位稷下学者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上一届还去杭京参加了学会,今年却是被儿孙们硬劝住了,生怕他老人家在路上有个好歹。朱敦儒只能戴着金属腿老花镜看报纸过瘾,一边看一边感叹,“胡文定(胡安国谥号)后继有人呀。”“名枫山后生可畏呀。”……

杭京城外的一座田庄里,已经八十岁的前司农寺卿陈旉躺在院里的椅榻上,听孙女陈文慧读报纸,听完微微点头,“形而上下,强德利器,中慧说得好。不可缺一呀。……大公党,天下为公,道心不能丢。卫国师还是急功近利了些。有中慧在,甚好。”

他呼吸着从田野方向吹来的带着几分泥腥味的空气,又闭上眼叹息,真想再有十年啊,“……亩产六石还是太少了。”

在稷下学会结束的半月,这位一生都致力于农学和躬耕实践的学者带着遗憾辞世,临终前对名可秀笑说:“中慧,你要活久点。至少,亩产十石了再下来告诉我们。”名可秀忍着悲痛笑说:“好。”其后,名可秀从自己的商会股利中拿出资金成立了“陈旉农学金”,资助有志于农耕技术和农学研究的读书人,并奖励他们的成果,后来农学成果奖从陈旉农学会脱离出来,立为稷下诸格物奖项中的“稷下农学奖”。这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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