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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895)+番外

作者: 君朝西 阅读记录

工部参政胡寅立即接下话头,道:“《春秋》明上下之序,分华夷之别,其要义为尊王攘夷,故有征战之言,然仍以礼为重。”

吏部侍郎朱松接道:“夷狄未侵中国,则无‘攘夷’之起。《春秋》言征战,非任意兴兵讨伐。”

比如南洋那几国,可有入侵中国的?又如吐蕃,骚扰宋朝边境的青唐部已经在神宗朝被官军归入河湟,此后未有东侵之事,中国何以发动战争“攘夷”?——北周还能说吐蕃与甘肃西夏小王朝勾结图谋河湟,但大宋可有“攘夷”之由?

卫希颜道:“何为夷?夷狄者,禽兽也!——儒家多为此论。不过论事当有实证,本于道理。请问诸位,何以说夷狄是禽兽?可有依据和道理?”

胡寅答道:“有礼者为人,无礼者禽兽。”

朱松道:“《晏子春秋》曰,‘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

刑部侍郎张九成道:“‘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

这是《礼记》上的话。聚,共也,麀(yōu)指母鹿,意思是禽兽不知父子夫妇之伦,故有父子共妻之事,指为两代的*行为。

一些朝官忍不住眉抽了一下,心道:在卫国师面前引用这句不好吧。

不过,在朝上似乎很少有人当这位国师枢密是女人。

因为太强了。

一个女人太强大,往往会让男人忽略了她的性别。

张九成没有这么多想法,他是张口而出。学士院承旨曾几暗道不妙,如果夷狄都禽兽了,朝廷岂不是征战有名,还议什么“非战”——可别落入了卫希颜的陷阱,这位在言辩上是惯会挖坑的。当即出列,补充道:“夷狄有子蒸其母、兄亡收嫂之俗,便是无礼如禽兽了!”

天下蛮夷千万,不是每家蛮夷都“无礼如禽兽”。

胡寅反应过来,立即接道:“若顾伦常,若知君父,则有基本之礼。当然,与我中国受圣人教化之礼远不可及。”但是,至少已经脱离了“禽兽”而为人了,便不可任意征伐。

左谏议大夫周葵出列,持笏嗔眉道:“朝廷若为利益故,任意兴兵征伐,则我中国与夷狄入侵何异?”

卫希颜神色依然自若,微微点头道:“诚如诸位所言,天下蛮夷千万,不是每部都无礼如禽兽。然则,如果华夷不能以禽兽分,以何论华夷之辨?”淡淡的声音凉凉道,“以是否*分?”

噗!

一些朝官忍不住抬袖闷笑。

胡寅面色不改道:“此仅其一。我中国遵循圣人礼治,以仁治天下,奉道德为统,非夷狄可比。”

卫希颜道:“这确是华夷之分,但无标准,无量化。辽国可以自称中国,交趾可以自谓中国——有没有一杆尺子,来量一量夷狄的礼有多高,中国的礼有多高,中国的礼高出夷狄多少?”

朝官们怔了,这怎么去量?举儒经?举礼典?说辽国、高丽没有完全汉化?

便听卫希颜道:“说到底,华夷之辨,不过是中国的说法。辽、金、夏信的是谁拳头大,谁就是中国。一旦大宋势弱,高丽、交趾之流,也能蹦跶出来自谓中国了。”

“自然孕生万物,草木不知何为礼,动物不知何为礼,人类处于野蛮未开化时也不知何为礼——礼是圣人智慧创造出的规则。”卫希颜道,“但在圣人之前,万物就存在,有他们共同遵循的规则。这个规则,就是‘道’。一切众生,无论人类、动物还是草木,都必须遵循的同一个道。”

赵昚和朝臣都竖起了耳朵。

胡寅、朱松、张九成等反战官员顿时警惕起来。

卫希颜出身道门,常说自己不通儒学经术,但她与儒官的言辩却极其犀利,深谙兵法之要,擅于扬长避短,避实击虚,又行兵家诡道,时不时设个语言陷阱,让你跳进去犹不自知,还惯用“道”砸人——胡寅等人一听她言“道”字,浑身都警觉了。

不过,他们自负儒家重礼不重战,这回不会让卫希颜诡辩过去。

“可是生老病死?”礼部参政陈子卿问道。

卫希颜道:“生死之道,乃天地大道,众生皆无可避,但非是华夷之辨的关节。”她的意思意明确,这个众生共同遵循的道就是区分华夷的道。

胡寅、朱松、张九成、曾几等人狐疑地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凝重起来了,这话听起来狂妄,竟是要定义华夷之辨了,但是他们与卫希颜同朝为臣十几年,深知她一向言不出则已,一出必求中的,没有把握,不会将话说满。

“那是何道?”陈子卿继续做着问话的角色。

卫希颜目光掠视众臣一圈,沉缓肃重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大殿一下寂然。

君臣都在细细咀嚼着这八个字。

文字似浅近,意思也不难理解,可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沉重的感觉。

也或许是,卫希颜肃然的表情、凝重的语调让他们有这种感觉。

殿内沉寂。众臣都在认真思考,也有人在思索寻找其中错处。

“天择——何为天?”胡寅遽然质问,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如果卫希颜的这个“天”站不住脚,这八个字就不攻自破。

卫希颜当然没有指望这八个字一出,君臣咸皆拜服,怀疑、挑刺是必然的。她道:“天择之天,自然也。”

“何为竞?”胡寅又质问。

“竞,竞争。严酷地讲,竞,挣命也!——为生存而竞,为更好的生存而竞。”

一些朝臣心中恍然,挣扎性命,适者生存,难怪会感觉沉重。

胡寅一时失语,没想到卫希颜会有这个回答。

“自然,只有这么一个自然。”卫希颜沉缓的语调道,“亿万生物竞生存,若不能适应环境,那就只有淘汰,死亡。”

“自然界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无处不在。农夫的田里,不除去杂草,就会夺去稻麦生存的养分。森林的树,只有扎根深的,长得高的,才能争得更多的水分和阳光,长成百年大树,而争不过的,就只能成为大树下低矮的灌丛,或依附大树而生的树藤,更多的,是枯萎死去。狮群的王者,永远是最强健的那一只,一旦老去,就会被它变得强健的子女夺去王位驱逐出领地,死在寻找新领地的路上。被狼群追逐的鹿,只有跑得快的才能活下去,跑不快的就只能狼口的肉。”

“芸芸众生,无论人、动物,还是植物,无不在挣命。”

卫希颜道:“而今天下,有多少蛮部在为生存而挣扎?有多少夷狄之国能像中国,讲慈幼、养老、振穷、恤贫、宽疾、广兴教育?”

大宋有慈幼局,收养孤弃婴、流浪儿;有福田院,收养鳏寡孤独的老人;有居养院,收养残疾人和生活无着落的难民饥民贫困者;有安济坊,收治无钱治病者;有官学私学共济学堂,有义务教育法,广兴教育,不分贫富。

这些,当今世界的还有哪个国家做得到?——除了同为华夏的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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