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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701)+番外

作者: 君朝西 阅读记录

像洛阳的伊川书院,嵩阳的明道书院,便是分别以二程——大程伊川先生程颐、小程明道先生程颢——的学说为教;无锡的东林书院以前是杨时的讲学之所,主要讲二程和杨时的学说;伊川的横渠书院,则是主讲张载的关学……这样的书院不少,尤其近年来,属于程学派的地方官员和大儒纷纷开办书院,宣扬程学,意图与王学争夺官方学术之位,使得这种讲授“异学异论”的私学越来越多。

像凤凰书院,被时下儒生称为“集天下学说之地”,就是最大的“异学异论”宣讲地——几乎各派学说都能在这里找到传扬者和拥随者。

由于学说太多,反应在对经义的诠释上便有不同,执讲夫子学派不同,宣讲的释义便不同。于是凤凰书院索性将各学派对同部经书的不同诠释集中刻印,比如一部《周礼》,正解是王学注疏,而附解也有洛学、温学、关学的释义,如《易》、《诗经》、《尚书》、《论语》、《孟子》、《道德经》、《墨子》等典籍均是如此。

这些集合了各家释义的经刻本刊行坊间,被坊间书局称为“凤凰刻本”,士人争相购置收藏,即使不赞同别家学说,但知己知彼,了解别家学说才能印证己方之理。

对于夫子们而言,讲学时也更方便了,按自己接受的学说,或讲王学注疏,或讲洛学、关学、温学注疏,在讲授自家学派释义的同时,还不忘抨击一下别家学派的注疏,言辞往往激烈……使得课堂颇为“活跃”。

这种新颖的经注方式和自由的授讲学风,给了学子们自主的选择权,但同时也促使他们不得不深入思考,究竟哪家学派的释义才是最合圣人道理的。

于是,便出现了一种景况:很多学子并没有全然接受一家学派的释义,而是此句信王学,彼句信程学……甚至只要是有道理,便不拘哪家学说。——这对考试并无影响,只要所答释义是书中标注的,均可得分。

渐渐的,便有越来越多的学子杂合接受了各家学说,甚至自己思考,对各派注解都提出疑义,通过学报和辩论阐述自己的观点。由于学子之间的公开辩论越来越多,书院不得不将学子辩论从明道堂中移出来,而专门辟置一间“思辩堂”,供学子参辩。

不仅仅是学子们,书院的夫子们也在学术交流和争辩中审视学问。明道堂的学术辩论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热烈,许多知名硕儒都汇聚到京城,在明道堂阐述自己的学术观点,与汇聚在书院的大宋顶尖学者们辩论交流。

而明道堂也成了大宋学者们心中的“稷下学宫”——各种学说学术争鸣辩议的殿堂,不拘有没有名气,只要提辩的观点通过明道堂的审核,便能布告召辩,公讲于堂。很多新颖的学术观点便是通过明道堂宣扬开去,而一个籍籍无名的学者也很可能因为一堂学术的阐发而迅速扬名。

在这种学术交流的氛围下,很多没有明确学派、或是兼修几家之学的夫子们渐渐形成了一种杂合学派,有些是从争辩中获得启发,有些是从新学科的授学中获得明悟,有些是萌生出对事对物对宇宙的新思考……所谓物以类分,人以群聚,这些杂合学派的夫子和学子便形成了一个群体,拥有了类似的观点和新的思想。

一个学派萌生了。

这个学派最先表现出来的核心是格物致知——穷究天地万事万物之理,自然之理当然也在万物万理之中。书院的算学、物理、化学、天文、地理、工械等格物学科都在格物致知的范畴内,这些学科的夫子和学子大多成了新学派的倡导人物——易学大家邵伯温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这个学派被称为“理学”。

卫希颜书了“理学”的题幅给邵伯温,很恶搞的抢了程朱理学之名。不过,“理学”之名其实是后世对宋代儒学的统称,狭义是指程朱理学,而在时下大宋,却的确是个新学派名。

名可秀认为“理学”这个名起得好。——道即万事万物之理。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究万物之理,而达大道之本。具现在“理”上,上为天人之理,中为道德性命之理,下为格物之理。

名可秀解释道:“天人之理是‘究天人之际’。孟子认为‘天人合一’,即天与人、天道与人道紧密相关,以‘我’去释‘道’——‘尽心,知性,知天’……”

卫希颜心道,这就是以主观去解释客观嘛。

“董仲舒是孟子‘天人合一’学说的发扬者,他以阴阳五行学说来体现天的意志,用阴阳的流转,与四时相配合,推论出东南西北中的方位和金木水火土的关系,得出五行‘贵阳而贱阴’,并认为这是天道的体现,进而把这种阳尊阴卑之论用于人道,从而推论出‘三纲’、‘五常’的人伦之说。”

卫希颜噫了一声,想起她在朱雀书院开学致辞上由名可秀指点过的那篇发言稿,不由嘿然一笑,“如此说来,要想动摇阳尊阴卑之伦俗,还得从天人之道上去寻理?”

“不错,” 名可秀也笑了一笑,说,“任何一种学说要想广流于世,都必得有根基,而天道便是最大的根基。——不攻此处,则世俗难移。”

接着,她又道:“汉儒之前,并非所有的儒者都认为‘天人合一’,另一种相反的观点是‘天人相兮’。荀子便是代表人物,提出‘明于天人之分’、‘制天命而用之’,即是表明天和人互不干扰,各行其是。”

她沉吟着道:“若要攻击董仲舒的学说,一则以阴阳平衡的天道驳‘贵阳而贱阴’;二则以天人相离之学说,力证人即人,天即天,男女尊卑非是天道——这更难。”

卫希颜微微点头,与名可秀一起久了,她对这些古代圣贤的学说也泰半有了解。这些圣贤人物在后世是被称为哲学家的存在,而这些古代先哲们谈天说地时,总不离人,总不离伦理,是以用“天道”来说“人道”,又以“人”来为“天地立心”。——要想将天道和人道分割,难之又难。

其他且毋论,从哲学范畴来看——卫希颜不是哲学家,对哲学也毫无兴趣,但大体知道唯心主义、唯物主义、辩证法之类的词义,以她这点哲学常识来认知,中国古代先哲们论证“天人之理”都不是单纯探究自然之道,而是强调天道和人道的关系,强调自然对人事的意义,这与古希腊的哲学就很不同。

古希腊哲学家研究自然只是为了说明物质的构造和自然的本原,很少把对自然的解释和人事纠结在一起,可说是为知识而知识。当然,他们也研究人,但对自然的探讨并不是以人为中心。

现今凤凰书院的译书馆已经翻译出大食文译写的一些泰西哲学著作,从中就能看出与中国先哲们的相异之处。

在宋儒眼中,泰西人是为了格物而格物,此为下道也。

名可秀并不忽视泰西物学,但她也对卫希颜道:“究天人之理是大道之上,而格物之理是大道之下。泰西之学致力于格物,华夏之学致力于致知——人之道德。前者作用于事,而后者作用于心。这就好比你说的技术与思想之关系,技术不进,则国弱民贫,但思想不进,则人无道德信仰,必陷物欲迷茫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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