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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直恁芬芳(44)

现在回想起王朝渊那张脸,仍让她骇然,其实追究下毒的人,不过是打了个前站,校事府自有更阴毒的后手。她情急之下扣住了神域的腕子,压声道:“他还提起了二十年前的旧案,说睦宗曾下令缉拿先冯翊王家小,大有追查你母亲出逃经过的意思。”

神域沉默下来,良久才道:“他想让圣上重问先父的罪过。睦宗不许有漏网之鱼,结果我阿娘跑了;睦宗不曾下令处决我父亲,结果我父亲畏罪自尽了。”

南弦道:“人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追究这些旧事?”

神域没有大悲大恸,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平静地说出了残酷的真相:“因为冯翊王到了我这辈又翻身了,将来若是我的儿子登上帝位,我阿翁必有哀荣。他要赶在一切成定局之前,坐定我阿翁的罪,让他不得封赠,不进宗庙,断了子孙后代认祖归宗的路。”

果真应证了她之前的猜测,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小人,孜孜不倦地和一个已故的人过不去。现在想来先冯翊王是真的可怜,生在皇伯魏王家是罪过、安顿自己的至亲是罪过,连最后了结自己,也是罪过。

叹了口气,她松开了抓住他的手,怅然道:“校事府这番动作,不知究竟还要弄出多少事端来。今日你又打了王朝渊,那人必定不会放过你,现在想来,是你太冲动了。”

神域听后一哂,“我不打他,难道他就会放过我吗?再说他猖狂,竟敢对你动刑……”说着调开视线望向前方,脸上神情倏忽凉下来,咬牙道,“我可以任他羞辱,任他欺凌,但他不能动我身边的人,尤其是你。”

第25章 比性命更重要。

南弦听后倒有一时怔愣, 心道这孩子说话真动听,不论谁,能得他这样重视想, 心里都会觉得很高兴吧!

欣慰地颔首, 她由衷对他笑了笑, “我知道你身世坎坷,因为失去太多,所以格外珍视左右的人。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宁得罪君子, 勿得罪小人, 日后更要多加小心。”想了想又道, “家中加派些人手吧, 好好护卫着唐公,他身体不好,不要让人去打搅他。”

她是个一心走正道的人, 有时候缺失女郎的敏锐,要是换了旁人, 今日种种加上刚才那一番话,早就有了别样的心思了, 她却不一样,那么正派,俨然长姐对阿弟的教导, 半点不夹带不可言说的感情。

神域笑得无奈,接不上她的话,又觉得有些有趣, 不管你多么用心地经营暧昧, 到她这里就是一盆水泼在沙地里, 半点也得不到回应。

叹口气,转而远眺前方,他说:“今日的事,只是个开端,校事府没有打算放过先父,也没打算放过我。逼到急处,大不了玉石俱焚,我不当这冯翊王就是了。”

这就有些顾头不顾尾了,南弦道:“你在其位,才能与那些人抗衡。若不在其位,他们要对付你,简直易如反掌,所以你一定得是冯翊王,一辈子都要高高在上。”

道理他自然都懂,所谓的放弃爵位只是一时的气话而已,没想到她一个闺阁女郎,看得居然那么透彻。

转头望她一眼,月色下的少女,朗朗如佛前明灯。

说了半日沉重话题,实在让人疲累,他生出了促狭的心思,忍着笑问:“若我哪一日一文不名了,来投靠阿姐,阿姐能照顾我吗?”

南弦瞥了他一眼,“你惹了一身的麻烦来投靠我,我又没有拳脚功夫,保护不了你。你还是去别处吧,走得远远的,离开建康。”

他听了大失所望,“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情义吗,枉我叫了你半年阿姐。”

这与叫不叫阿姐不相干,南弦心道我遇见的这些麻烦,说到底都是你带给我的,我已经够倒霉的了,再来两次,自己小命都要交代了,实在惹不起这尊大佛。

他显然很受伤,见她不回话,难过道:“你看,你连理都不想理我了。”

南弦还是没搭理他,闲闲调开了视线。

好吧,看来是个不可投奔的人啊。

神域忽然想起卿上阳来,从他毫不遮掩的言行里,窥出了一点别样的内情。

“阿姐,那位卿校尉,与你是青梅竹马?”

说起卿上阳,南弦心里真是没有一点波澜。回忆与他的点点滴滴,若说青梅竹马,好像勉强也算得上,“我与他五岁时就认识了,他那年得了鼓胀病,肚子大得像一面鼓,被他阿翁送到我家来,求我阿翁为他医治。因病得很重,貔貅一样只进不出,我阿翁便留他住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限制他的饮食,他每每求我给他偷米糕,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自此他就以我的竹马自居,逢人便这样说。”

看来又是个剃头挑子一头热。神域问:“他这样明目张胆,不怕得罪向识谙吗?”

南弦黯然,原本上阳倒还有些避讳,但自从允慈说漏了嘴,让他得知识谙已经与她说明白了,他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示好,不止一次靦着脸对她说,识谙没眼光,他有眼光,他已经准备向家中父母禀报,打算上她家下聘了。

当然,那也只是虚张声势,试探她而已,她不松口,他不敢这么干。

南弦呢,自己也有清醒的认识,两家就算有旧交,不表示门当户对。况且自己看待上阳,就像看待允慈一样,他的大呼小叫她从来过耳不入,更没想过会与他怎么样。

原本她不喜欢说起自己的私事,如今既然已经死了心,便不希望旁人再误解她和识谙了,便道:“我与我阿兄,要做一辈子的兄妹,我们都商量好了。”

神域闻言,心头浮起了一点不明所以的欣喜。

稳住嗓音,他状似遗憾地曼应了声,“哦……如此也好,良缘易寻,手足之情难得。其实你与向识谙若真结成夫妻,未必是好事,即便成婚之初尚好,时候长了也会有隔阂的。”

他像个算命的术士,老气横秋地批断着别人的命格。南弦笑了笑,“小时候我阿娘为我们合过八字,明明是家门余庆,上上大吉。”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话题好像扯远了,南弦重又言归正传,“今日进了一趟校事府,才发现那些人构陷栽赃很有一手,话术层出不穷,真让我有百口莫辩之感。”

神域并不担心,淡声道:“王朝渊从未放弃置我于死地,该来的总会来,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总之该与他交代的话都交代清楚了,南弦也放心了。仰头看,月上中天,这一蹉跎耽搁到这么晚,便与他话别,招来后面远远跟随的车马,回身对他道:“小郎君出入都小心些吧,惹得那人狗急跳墙,还不定做出什么事来呢。”

神域道好,又不忘叮嘱:“校事府要是再传你,你一句话都不要答,让他们来找我就是了。”

待把她送上车,目送她走远,一直尾随的卫官才从暗处出来,上前低声问:“大王,若实在厘不清,索性将这王朝渊处置了吧。”

神域摇头,“杀他一个,治标不治本,处心积虑的人多了,能杀光广平王一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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