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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直恁芬芳(21)

他是年轻小郎君,做财政尚书确实有些拔苗助长,但朝野上下都看着,让他做闲散亲王,那些臣僚难免多嘴,还是给个像样的职务磨练磨练,至少不会落人口实。

他战战兢兢,圣上必要安抚,在他肩上拍了拍道:“雁还,抛却君臣之说,你我是至亲的兄弟,你虽在野多年,身上流的是神家的血,我神家没有无能之辈,你自也一样。没有人生来是能做官的,凭着你的资质,只要稍加磨砺就能成才,所以无需担心,只管放手干,就算有些小错处,朕也不是不能包涵。”

神域闻言长揖下去,“多谢陛下。”

然后便是家常的一些闲谈,谈及成婚事宜,圣上道:“皇后族中那位女郎,朕也曾见过,端庄稳重的大家闺秀,与你很是相配。这样,择个好日子,让皇后设宴,你们先见上一见。若是彼此都觉相宜,就把婚事定下吧,将来开枝散叶,重振冯翊王府,朕也好告慰先皇叔的在天之灵。”

神域低头道是,“但凭陛下做主。”

圣上很高兴,笑着说:“那就这么决定了,朕回头便交代皇后,等选定了日子,就差人知会你。”

复又极为亲厚地说了些话,方让神域退下。

慢行在夹道里,谒者丞为他打着伞,伞外日光如瀑,亮得人不敢直视。两个人沉默着走了好久,神域偏头问:“陛下要命皇后设宴,中贵人先前听见了吧?”

一直低着头的谒者丞微微抬头,下颌的一道疤虽是陈年旧伤,却依旧清晰可见。

他说是,“小人都听见了,既是皇后族中贵女,大王可要考虑考虑?”

神域一哂,“若是枕边人都来日夜监视我,那我的日子,岂不比当年的阿翁更难过?”

说起先冯翊王,谒者丞脸上分明露出了伤怀之色,早年的那场腥风血雨,直到现在都让人历历在目。当年他还是二公子别业里的小小侍者,受了二公子诸多恩惠,唯一能报答家主的,就是矜矜业业当差。

后来二公子蒙难,当夜便有一群黑衣人闯进别业里见人就杀,是他命大,刀尖上捡了一条命。逃出去后为谋生计,先从宫外运水的黄门干起,十九年间一点点擢升,才到了圣上身边,当上了谒者丞。

原本心如朽木,活一日是一日,直到那日见到回朝的小冯翊王,他一下子如遭电击,尘封的记忆忽地打通了全身关窍。他知道以后终于有了活着的目标,旧主不在了,但有少主可以尽忠。自己虽是个不起眼的内侍,好在在御前当差,宫里行走也不受阻。只要少主有吩咐,自己尚能帮上一点忙,就尽够了。

“大王欲如何呢?”他问,“小人能为大王做些什么?”

神域沉吟了下道:“将皇后要设宴的事,想办法提前透露给何夫人。”

谒者丞立刻便明白过来,除却海贵嫔,何夫人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娘子,明里暗常与皇后较劲。小冯翊王要娶亲,她与褚皇后一样,都有联姻的意思,皇后宴请,让她知道了,那么宴上便不会只有皇后娘家的女郎了。

僧多粥少自然起争端,或者能全身而退,纵不能,起码还可以拖延上一段时日。

谒者丞道是,“这件事就交给小人承办吧,大王只管放心。”

神域点了点头,“多谢你。”

谒者丞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大王面前,小人尚有几分用处,已经是小人的荣耀了。”

更多的话不必说,各自心里都知道。

神域迈出云龙门,直去尚书省承办了前一日余下的公务,下半晌抽出空来,方去了查下巷。

让人去门上通传,自己站在廊下候着,前两次来,都来得匆忙,见过向宅外的冬景,没有好好欣赏过这里青枝绿叶的盛夏景像。

向家是杏林世家,宅前屋后没有文人刻意追求的意境,却有飘然出尘的自在与清净。左面有蜿蜒的小径,右面有小片竹林,因在查下巷最深处,走得越深,越有误入画中的错觉。

等了不多久,就听见门内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他回身看,是昨日来接人的傅母。

张妈妈向他行礼,“大王驾临,我家娘子请大王入内。”

他颔首致意,跟着张妈妈进了内宅,穿庭过院,花一重、树一重,经过林荫道的时候,恍惚身处小森林。

南弦的画楼就在前面,不曾想人未走近,就听见有个男声吵吵嚷嚷:“那家女郎我见过两次,嘴里说什么男女有别,眼睛直在男子身上打转,反正我不喜欢。我与我阿娘说了,要来你家提亲……”

一个爽直的声音传出来:“阿兄,你不是我喜欢的款儿。”

那男子嗤笑,“我说了要向你提亲吗?别自作多情!”

这话落了短处,女郎“咦”了声,“你看上我家哪个婢女了?”

南弦显然被闹得脑瓜子疼,有气无力道:“我这里有客,你们别吵了,快出去。”

然后里面的人推推搡搡迈出门槛,神域认出那个男子是辅国将军家的公子,与向家素有来往。

那边自然也看见了他,扔下允慈上前打招呼,“阁下是小冯翊王?”

神域拱了拱手,对方大喇喇回礼,“我姓卿,卿上阳,向娘子的老友,今日来找她探讨医理。”

神域是温文尔雅的君子,客套地应承了两句,一旁的允慈对他本来就有好感,欢欢喜喜道:“郎君今日留在我家用饭吧,我让厨上多准备几样好菜。”

卿上阳立刻道:“那我也不走了。”

允慈说不行,“我家米不够,只能款待一位贵客。”

复又互不相让地斗着嘴,往院子那头去了。

张妈妈尴尬地笑了笑,“请大王随婢子来。”

待进了门,见南弦正牵着袖子布置茶壶茶盏。现在天气炎热,她穿得也单薄,一件缣缃的薄纱复裙,把身资衬得更加窈窕。

回头望了望,她比手道:“坐吧。”

她很客气,但不过分热情,与她相处,总有各自自在的愉悦。

神域依言坐了下来,“今早我出门的时候看过阿翁,他身上的高热已经退了,真是难得好眠。晌午家仆来禀报,说他感觉好了许多,身上也不似先前那么疼了。”

南弦很高兴,“想是调整药方后起了些微作用,连着吃上几日,我再过去把脉看看。”

神域道好,神情却欲言又止。

南弦发现了,转身在对面坐下,“小郎君有话,但说无妨。”

神域犹豫了片刻才道:“我今日耽误了上朝,圣上召我训话,我如实交代了昨晚养父病重的事,圣上得知是阿姐救治的,赞叹阿姐医术高明,想请阿姐入宫,为内命妇们请脉。”

南弦讶然,“入宫?我么?”

神域见她脸色微变,忙道:“阿姐别误会,只是寻常问诊而已。退一万步,就算圣上破格任命阿姐为医官,那也只是在太医局挂个名号,不会将阿姐困在宫中的。”

话虽如此,但南弦依旧感觉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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