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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直恁芬芳(19)

他站起身,走到唐隋面前,郑重其事道:“文举,我有个请求,虽难以启齿,也一定要说了。我与会君青梅竹马,你是知道的,原本我想风风光光娶她进门,可惜现在做不到了。会君怀上了我的骨肉,我可以慷慨赴死,但我不能连累她。我与她说了,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可她不愿意,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仔细筹谋,给她和孩子留条生路。”

唐隋用力点头,“二郎的血脉不该断绝,一定要生下来。”

他闻言,眼中波光微闪,“所以……我请你来,想将会君和孩子托付给你。”他犹豫着说,“我知道这个请求无礼得很,也对不起你,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会安排你们尽快离开这里,回湖州也好,去更远的地方也好,总之不要留在建康。”

万钧重担落在肩头,唐隋一时有点慌。但很快便冷静下来,咬着牙说:“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定保住会君和孩子。”

二郎松了口气,颔首道:“你们即刻成婚吧,成完婚就走。会君在我身边多年,家里早就没人了,要让这孩子有立足之地,须得名正言顺。”

他说这些的时候,心在滴血,唐隋则从以前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郎,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

简单的婚仪过后,他带着会君赶往吴郡,刚到阳羡地界就听说了二郎自尽的消息,当时人便僵住了。

会君跪在城头北望,痛哭失声,那年是崇嘉八年,二郎九月里才刚满二十。

一直二郎、二郎地称呼,其实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神藏月。

唐隋终于断断续续地,把往事说完了,也不知哪里忽来的力气。

南弦听得惆怅,也敬佩他的为人,温声劝说:“唐公歇一歇,养养精神吧。”

唐隋慢慢吸了口气,靠着引枕说:“我怕时间久了,会想不起那些过往,若说忠义,我本该跟着二郎一起死的,可我却苟活了下来。”

南弦说不,“要死很容易,要活却是千难万险。唐公如今觉得,小郎君承袭了冯翊王爵位,就万无一失了吗?唐公不想睁着眼,日日卫顾着他,看他高枕无忧,平安到老吗?”

唐隋脸上分明有怅惘之色,“我也想看他铸稳基石,前途坦荡。”

“那就再坚持一下。”南弦道,“唐公信得过我阿翁,我虽不及阿翁医术精深,但也想试一试。咱们一样样治,一点点调理,请唐公给我一个月,一个月后看疗效,若是好一些了,就不要放弃。”

唐隋张嘴想说什么,但见她眼神坚定,一心求死的念头也逐渐动摇了。

“那就依小娘子所言吧。”他说着,又笑了笑,“你那些劝人的话,也与你阿翁一脉相承。”

南弦接过婢女手上的汤药送过去,和声道,“小郎君承唐公教导,身上也有唐公心血。所以唐公不看着自己,就看着小郎君吧,他年少,还需唐公扶植。有唐公在,他尚有寄托,若唐公不在,天地茫茫,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第13章 不可多得的人才。

从屋里走出来,有夜风缓缓流过,南弦深吸了口气,看看天色,该回家了。

神域一直候在外面,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追问:“阿姐,我阿翁与你说什么了?”

那些话,也许只是病人一时的气话,南弦说没什么,“病后难免会追忆往昔,唐公与我说起以前的事,很是令人感伤啊。小郎君幼时,他护着你,如今他病了,病中比寻常时候更易伤怀,小郎君得空便好好陪陪他吧,多开解开解他。人说医病先医心,若是心境开阔了,身上的病症也就慢慢减轻了。”

神域说是,“阿翁将我视如己出,尽心尽力栽培我,有他才有我的今日。阿姐放心,我自会好好孝敬他,让他余生不再担惊受怕。”

南弦点了点头,仰头看月,“快子时了,我得回家了。”

神域万万分的抱歉,自责道:“我养成了个坏习惯,遇上什么难事,头一个便想到阿姐,连累阿姐为我奔忙,这么晚还不曾归家。”

南弦心想,酉正三刻不接诊的老规矩,往后怕是守不成了。也罢,世上哪有大夫看时辰为人治病的,不都是急事上门,有求必应吗。

因为先前的谈话,自己与这头又亲近了几分,人嘛,相处的次数多了,必会卖些情面,就像对待太常丞娘子她们一样。何况因上一辈就有很深的交情,到了她这里,也不能等闲视之,南弦颇为体谅地说:“我明白小郎君的意思,还是因为信得过我,才会一有变故就想到我。我呢,女子为人治病,其实多有限制,看得最多的是闺阁中的头疼脑热,没有治过大病。这回遇上唐公这样的病例,也给了我磨砺的机会,我非但不觉得麻烦,反倒要感谢你呢。”

神域听了,似乎有些惊讶,微微张着口,那模样有几分呆怔与天真。

南弦一笑,抬了抬下颌,“安排个人送我回去吧。”

这种事,不用假他人之手,神域道:“阿姐是我接来的,理应由我送回去。”

他率先下了台阶,回身叮嘱:“阿姐小心脚下。”

唉,其实是个很体贴的孩子啊,正因为身世坎坷,每一分对人的真诚,都让人感到心疼。

南弦道好,跟随他往门上去,途中听他说起自己现在的忙处,说在度支署任度支尚书,监管国家财政事务,监督财政收支。

但凡和钱沾边的事,大多令人不安,连自己的家都不好当,何论当皇帝的家。

南弦斟酌了下,虽然道理很浅显,但就算自己多嘴吧,也要善意提醒一下,“小郎君职上多留心,遇事不能自己一个人拿主意。”

神域说好,踱着步子叹了口气,“度支署看似是个肥缺,实则凶险得很,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参一本。我原本不想领受,但圣上召见,又亲自委任,我不得已才接下的。”

南弦说:“既来之,则安之吧。圣上既然大费周章将你找回来,就算碍于宰执们的口眼,也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说着到了门上,惊奇地发现张妈妈与苏合竟在那里候着,她“咦”了声,“你们怎么追来了?”

张妈妈与苏合向小冯翊王行了礼,忙把南弦迎出来,张妈妈切切道:“娘子走得急,不曾带上近身伺候的人,大晚上一人在外不方便,恰好苏合认得来王府的路,婢子便与她一道来了。”说罢又问,“病患治好了吗?”

南弦道:“暂时没有大碍了。”

苏合接过边上婢女手里的药箱,挽了南弦的胳膊道:“那小娘子,咱们回家吧。”

神域看上去有点失望,但也只是一瞬,笑着说:“我原本要送阿姐回去的,既然贵府上有人来接,那就再派几个人跟着,护送阿姐平安到家吧。”

南弦说不必,“送来送去,天都亮了,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

神域也不反驳,送南弦登上了马车,偏头向伧业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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