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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直恁芬芳(16)

太常丞娘子是个直肠子,她贸贸然提出,是真没想到这一层。

让服孝的人说媒,岂不晦气吗,但凡明白这点,大事是断不能共谋的了。

惊觉失礼,太常丞娘子忙道:“哎呀,我可真是没成算,竟把娘子服丧的事忘了,罪过罪过。”

南弦松了口气,大度道:“不碍的,夫人是无心之失,我还能与夫人计较吗。”

后来的谈话,便都是些家常了,虽然大媒不必南弦来做,却不妨碍拿小冯翊王作为话题的中心,蛛网一样蔓延向城中各式各样的贵女们。

小冯翊王没有定亲,每家都有机会。就算定了亲,一位王侯三妻四妾也是寻常。眼光放得长远些,什么名分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儿子,当皇婶。

真没想到,城中的贵女们已经这样看得开了,南弦听着那些奇谈怪论,觉得像听变文一样精彩。

说了半天,太常丞娘子忽然由衷地感慨:“咱们谈论小冯翊王,像在谈论一只肥羊。”

南弦怔愣了下,原来不止她有这种感觉。看似前途无量的人生,充满了阴谋和算计,他的一生,注定是受摆布的一生。愧对老冯翊王的人已经死了,现在的小冯翊王既然承袭了父辈的爵位,当然也得承袭父辈的责任。

听从安排成婚,生一堆孩子,待没有了利用价值,会不会走上其父的老路?

南弦不知怎么想到这里,差点惊出一身冷汗。再回想起神域,那张脸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寻常的澹宁温和,也变得有些可怜相了。

太常丞娘子闲话半晌,丽则的耳穴也点完了,便起身道:“叨扰娘子半日,我们该回去了。”一面问婢女,“向娘子教的手法,你可记住了?”

婢女道是,“夫人放心,牢记在心上。”

太常丞娘子撇了撇嘴,“就算记不住,还可以再来请教向娘子,是不是?”

太常丞府上向来一团和气,连婢女也养得很大胆,见夫人这样调侃,便龇着牙干笑。

丽则临走的时候扭身对南弦道:“向娘子,若是我真能瘦下十斤,日后请向娘子收我为徒,让我跟着娘子学医吧。”

官员家娇养的女郎,兴之所至张口便来。南弦虚应着:“学医苦得很呢,到时候再说吧。”

吩咐苏合把人送出去,好不容易清净了,上半日也过去了。

不过今日还算悠闲,下午治了个手足多汗的,直到傍晚也不曾有人再登门。

向家有个老规矩,一般酉正三刻之后就不接诊了,但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并且是一再被同一个人打破。

临街的大门刚关上,就听见有人捶门,力气之大,咚咚地,一下下捶在人脑门上。

门房骂骂咧咧,拔下门闩霍地打开门,正想质问,迎面见一个锦衣玉带的人闯进来,急声问:“大娘子何在?”

门房有点傻眼,迟迟向后指了指,“在楼中……”

正打算代为通禀,没想到人家闯了进去,拦都拦不住。

门房慌乱起来,大声喊张妈妈,院子里应声也骚动起来。

屋里的南弦听见外面乱糟糟地,不知出了什么事,回身朝外望了眼,见一个身影踉跄几步到门前,一把扶住了门框。

他脸色发白,腿摇身颤,绝望地翕动着嘴唇说:“我阿翁忽然高热惊厥,叫不醒了,求阿姐救命。”

第11章 抓紧眼前人。

南弦心下一惊,“怎么忽然高热了……”说着忙让人拿药箱来,也顾不上其他了,自己背起便往外走。

神域追了上来,牵着袖子向前比手,“阿姐乘我的马车吧,免得耽误工夫。”

南弦道好,径直坐进他车里。王侯的车辇,果然装点得精美,围子是用青竹凉簟编织起来的,即便不燃香,也有竹篾的清幽萦绕。

但人虽坐定了,心里却觉得有不妥,孤男寡女共乘,那多不方便!

然而再看,原来是自己想多了,这辆车是专程来接她的,神域自己有马。那大宛马乌黑的皮毛,在火光下莹然发亮,他翻身上马的姿势流丽,控住了马缰一回头,“路上疾驰,请阿姐担待,救人要紧。”

南弦颔首,暗暗抓住了车身,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气,马车便风驰电掣般窜了出去。只听见身后的向宅大门前,没能跟上的苏合大喊娘子。南弦回身张望,几个婢女并张妈妈都追了出来,可惜被远远甩开了,马车一个急转,便跑出了查下巷。

颠得七荤八素,南弦觉得自己像笸箩里的元宵,简直有四面够不着边的迷茫感。好在查下巷离清溪不算太远,跑得急一点,一炷香时候就到了。

勒缰,马鸣声划破长夜,南弦的魂魄刚追上躯壳,还没完全归位呢,车帘就被打了起来。

神域向她伸出手,“阿姐,快。”

南弦来不及细想,探过去借了一把力。也就是短促的一接触,诧然发现那看似文弱的少年郎,竟有与成年男子不相上下的力量。他的手掌干燥温暖,但掌心隐约有茧子,平时应当有握剑的习惯。

看来他的养父,从来没有等闲教养他,更没有期盼他去做一个淹没在人海里的平庸之辈啊。

南弦的脑子里飞快勾勒出他隐于乡野,又不甘于命运摆布的倔强轮廓。但也只是一霎,那只手很快便收了回去,匆匆迈进府门,张皇招呼道:“阿姐快请吧。”

南弦背起药箱跟上去,她很有眼力劲儿,忙伸手接了过来。

还是原来那栋楼,楼内灯火通明,廊道上人来人往。见南弦终于到了,婢女庆幸的大喊起来:“向娘子来了!向娘子来了!”

有急症要治,就讲不了四平八稳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进屋,一眼便看见卧在床上的唐隋,因高热呼吸急促,神志也受到影响,喃喃说:“二郎……二郎……我不复……”声音渐渐低下去,忽然又惊叫起来,“会君,你快跑,快跑啊!”

谵语连连,都是心底深深隐藏的恐惧。

南弦不必去分析他说的是什么,火速取出三菱针,牵过他的手,在十二井穴上点刺放血。再治惊厥,让人将他扶坐起来,取人中、合谷、大椎等穴祛风止痉。

提心吊胆地等,等了约莫有一盏茶工夫,才见他微微抬了抬头。南弦忙吩咐边上侍立的人,煎羚角钩藤汤来,待汤药喂下去,又等了半炷香,谢天谢地,人终于清醒过来了。

舒口气,她背上衣衫都汗湿了,汗水顺着鬓角淌下来,她偏头在肩上蹭了蹭,走下脚踏说好了,“高热会慢慢退的,暂且宽心。”

神域颔首,治病的事他帮不上忙,但心里的煎熬几乎要将人熬干

南弦看见他赤红着眼,上前两步轻声问:“阿翁,你好些了吗?”

唐隋在他恢复身份后,再也不接受这个称呼了,若是换作平时定要及时纠正,但如今人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点点头,让他放心。

关于这次高热惊厥,依南弦的诊断,还是身上痼疾引起的。这种病症会牵连体内脏器,日久年深慢慢侵蚀,若是不能扼制,今后这样的急症会越来越频繁,次数多了,必会累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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