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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一夜听春雨(219)

作者: 明月倾 阅读记录

不是一味惧怕服从,也有自己的对抗和共存的手段。

贺云章这份格局心性,倒真不愧是天子门生。

云夫人懂,娴月自然也懂,贺云章的话稍露端倪,她瞳仁都为之一颤,但很快掩饰好了,明明听完了,却道:“我不懂什么结不结党的话……”

“但你在等我这番话,是吗?”贺云章微低着头,问她。

娴月顿时神色一变,是被逮到了的神色,立刻带着怒意瞪他一眼,贺云章顿时笑了。

“我知道紫心檀不是道别,是你在逼我表态,你想成全秦翊和凌霜,但也没有真要和我道别,你希望我解决这个难题,对吗?”他虽然问得直接,语气却温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娴月立刻起身要走。

贺云章拉住了她。

“其实说来话长,我第一次见小姐,是在迎春宴上,我知道你看懂了我的画。”

他说的是在文郡主的迎春宴上,娴月在贺家看到了贺云章的画,那幅寒江独钓图,她看完,立刻回来跟凌霜说,贺云章是惹不得的人。

“那是我探花及第那年画的,画中戾气太重,过于孤寒,吓坏了人,不该挂出来的。”他笑道:“但我也从那时开始注意你。”

娴月顿时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反应过来之后,顿时脸颊通红。

如果他从那时开始注意的话,那她那些心思和算计……

“我不是喜欢上娄二小姐。”他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我看见的,一直都是娄娴月。”

会掂量四王孙价值的娄娴月,有野心,也会为这份野心付诸行动。

她排兵布阵,将美貌用作武器,她在桃花宴训斥张敬程,把赵修玩弄于手心,明明精通花信宴这游戏,却也常常露出意兴阑珊神色的,谜一般的娄娴月。

他知晓她的心机,也喜欢她这份心机,他看见的从来不是娇弱袅娜的娄二小姐,而是狡黠如狐的娄娴月。

她会用尽心机画一幅桐花,也会为了逼他现身,故意把马车陷到他家门口来……她从来不是娇嫩妩媚的海棠花,而是带着刺,会生长会扩张的荼蘼。

所以她以退为进,逼他表态,就算明知她为什么要告别,贺大人无边权势和百种手段都不能用在娄家,因为她如荼靡缠绕篱笆一样保护着她的家人。

娴月虽然心中早有数,但被他点破,还是顿时脸色通红,站起身要走,贺云章却离座起身,他拉着她坐了下来,娴月别开脸不去看他,装作咳嗽,他索性半蹲下来,在她面前,强迫她看着自己。

他的姿势这样诚恳,明明是仰视,却也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你看过我的画,知晓捕雀处的事,仍然选择我,我很感激。”他告诉娴月:“我也得告诉你,你不必在我面前隐藏你的设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想达成的结果,我都会做到。

多虑伤身,思虑的部分,你可以放心交给我,就比如秦翊的事,我知道朝堂的规则,你要相信我会找到一个让凌霜也平安的结果……”

“没那么简单的。”娴月本能地反驳道。

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也被贺云章这样的坦诚逼出了实话,没有嗔怪,也没有那么多藏在反话下的真话,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而贺云章也接住了这份担忧。

“我知道,我会解决。”他认真跟娴月保证。

但他如何解决?

贺云章是鹰犬,是飞鸟,他可以说他的合纵连横,君臣之道。

但秦翊是辉煌时代的断壁残垣,是碑石,是断了源的水。

石头再高,终究是石头,石头不会再生长,只会一日日消磨下去。

纵使如山之高,如岳之恒,也有轰然倒塌的一天。

官家不放秦家从军,就是断他的源头,等待他家倒塌,这两代没事,但三代五代呢,凌霜的后代是什么命运?官家总有清算的一天。

就算和贺云章结党能避免官家的惩罚,但万一失败了呢?

真正玩脱的时候,贺云章能走,他是鹰犬,是官家的心腹,总有回寰的余地。

最多失去一点权力,但这些年朝中经营,足够他做个不那么得宠的臣子。

但秦翊呢?

都说多虑伤身,娴月却天生多虑,光是想想那后果,她都觉得忧心。但贺云章眼神这样坚定,道:“你相信我,娴月,我知道怎么下这盘棋。”

娴月终于明白别人说他“威重”是什么意思了,捕雀处的威严,在于他的路是唯一的路,尽管贺云章竭力收敛,有时候仍然难免带出来。这样的眼神下,实在让人难起反抗的心思。

云夫人在外面听得叹息起来,不是为娴月和贺云章,而是为娄二奶奶,真是好运气,生了这么好的女儿,到这时候了,仍然在考虑凌霜的命运。

而这声叹息提醒了贺云章。

“本来应该下次再给你的……”他道:“但事情都搅在一起了,今天给你也好。”

娴月这时候还没意识到他要拿出来的是什么。

“凌霜和程筠的话,我也听说了。虽然激烈了点,但也是道理。”他说着京中任何男子都不会说的话:“如果要用你们用一生来赌男子的一个承诺,确实不公平。

所以真正的定礼,不该是财物,还应该是最深处的秘密,能改变命运的东西。”

那是一封信,薄薄的信封,大概只放得下一页纸,上面朱砂蜡封已经被拆过,后面又被封上,没有抬头,落款也只有四个字。

臣贺令书。

娴月一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这是那卷遗书。

京中传言的,被童谣唱过的,“回时姓张去姓林,真是贺家好嗣孙”,贺令书临死前的遗书,上面写了他中意的嗣孙名字。

贺云章那时候已经高中探花,官家暗中培养他为捕雀处的首领,所以遗书直送御前,旨意再出来时,是贺云章承嗣。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卷遗书,上面也真的写的是贺云林的名字。

高中探花仍然无法改变贺令书的遗命,所以才有寒江独钓图的孤寒和不忿,那天娴月站在那幅画前,久久无法离去,因为她也看见了自己。

命运这样捉弄他,永远只能通过最卑鄙的方式取胜,最好的东西永远轮不到他,他也习惯了残酷行事,铁腕手段。

穿行在京中的流言中,做最让人畏惧的贺云章,无人在乎他的文才,也无人欣赏他的容貌,像那个寒江中的渔翁,画中的大雪永远不会停。

但他最终交出这封遗书,给他的意中人。

“我以前有个师父,已经去世了。

他说世间一切皆有定法,有时候世界亏欠你的,最后都会赔给你。”他看着娴月的眼睛,告诉她:“那时候我不明白,只觉得是骗庸人的说法,现在我懂了。”

“命运把你赔给了我。”

“我不怨恨了,也不愤怒了。

也许我铺纸二十年,是为了拥有现在的力量,等到你来,可以一起落笔,写我们的故事,一切都是早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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