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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75)

锦棠混然不觉,应道:“恰是呢,我娘分明素着更好看。”

擦掉脂粉,一张瓜子般的脸儿,柳叶眉,水杏似的眼,悬挺的鼻梁,常年叫酒气蒸到光滑的肌肤,全然看不出她是个过了三十的妇人,犹还大姑娘似的呢。

锦棠也是高兴,只当葛牙妹真是忽而醒悟了,揽过她揉了两把,这才押着马车,往晋江酒楼去了。

不过,康老夫人并不在晋江酒楼,而是在竹山书院里。

锦棠送罢了酒,收到了三十两银子,因还提了一坛子罗家老祖所存的,八十年的老酒要送给康老夫人,遂提着酒,穿城而过,又往竹山书院去了。

康家世代好酒,他家的老爷子,临到咽气时,早已滴水不进了,还要饮一大坛子酒才咽气的,所以,今儿在书院祭他,用的仍是酒。

康老夫人见儿子一脸的愁郁,遂问道:“可是因为夏氏寄了休书来,所以你不高兴?“

康维桢的妻子在京城夏氏,嫁他的时候他还是威风凛凛的御史,俩人之间又没有孩子,见他窝在个小县城里教书,早烦他了,所以年前寄了份和离书回来,俩人也就此一拍两散了。

康维桢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有甚好烦心的。”

康老夫人又道:“昨儿做法事,我替你物色来的,秦州城中大龄未嫁的女子,你可有看上的?”所以昨日作法事,顺带还有给康维桢相新妇之意。

康维桢皱了皱眉头,道:“再说吧。”

“可惜了你和葛牙妹俩个,要我说,女大三抱金砖也没什么不好,但毕竟她与咱们家,家世太不匹配了。更何况,如今她有丈夫有孩子,你为了自己的声誉,可不能往罗家酒肆跑,徜若你再敢去,与罗家小娘子的生意,我就不做了。”

毕竟知儿莫若母,半含威胁的,康老夫人这是准备拿生意,束住康维桢到如今还放不下葛牙妹那个可怜妇人的心。

康维桢明显脸色一郁,却也不说什么。

恰说着,外面报说,罗家小娘子带着酒来了,于是,康老夫人也就不往下说了。

*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有一个循徐渐进的过程。

最开始,康老夫人只是怕葛牙妹要重新缠上康维桢,想着照顾照顾罗家酒肆的生意,再弹点罗锦棠几句,叫她们母女能够安份守已的。

但是因为锦棠不卑不亢的态度,以及罗家的酒果真好吃,连林钦都点名,只要罗家的酒吃,其味道又确实味道甘美,再兼昨天在净土寺锦棠伸开双臂护着她,康老夫人对于锦棠的印象,有了格外的改观。

是以,开门见山她便说道:“你可曾想过,你家的酒肆太小,井水也是有限的,要我真的再要几百坛子酒,你或者连做都做不出来?”

锦棠道:“我可以从趵突泉取水来酿酒,趵突泉的水,其味道与我家井里的水,差别并不大。”

康老夫人笑道:“小娘子不懂我的意思,你来回取水酿酒,一年能酿出多少坛子酒来?三五百坛子,又会有多少收入?三五百两银子?徜若我说要你一年酿出三五千坛甚至更多,你哪点酒肆,又岂能转得开?”

恰是,麻雀一般的小酒肆,撑得起一户人家的富裕生活,但真正想靠它赚成巨富,就非得图变不可。

康老夫人道:“我在弱水河畔有一间酒厂,虽说有官府给的卖酒令,但因无人照管,多年未曾经营过了,徜若你果真有心,我分七成给你,整间酒厂,我只占三分,你去一趟河西堡,将哪间酒肆给我盘活起来。你家的酒肆,就不再是酒肆,而是间大酒坊了不是?”

河西堡,哪地方胜产糯红高梁,号称西北粮仓,而弱水河的水,源自于祁连山的雪水,其质纯质冽,当然比趵突泉更上一个层次。

更重要的是,河西人好酒,而且因为物产丰富,哪地方看似偏远,却是一个民风开化,吃酒量极为高的地域。

锦棠双眼顿时明亮。

她上辈子最恨的一重,除了陈淮安的冷漠无情,便是在和离之后,黄爱莲在生意场上对于她无情而又残酷的打压。

哪个女人身后执掌着一个强大的商业帝国,心如蛇蝎,最后还故意设计,作弄没了她好容易怀到八个月的孩子。

别的仇恨都可以消解,唯独黄爱莲,上辈子她走到陌路上时,耻笑她说:

罗锦棠,我战胜你,不在于男人和孩子,而在于商场,在于此生我将笑望着你走入坟墓,你便知道是我害你流了孩子又如何?你要知道,这辈子,你是注定了要叫我砸断脊梁,抽干骨髓,从而温驯绝望的,走入风雪肆虐的寒夜之中。

彼时,锦棠一无所有,满京城借了几两银子来,正准备要去给陈淮安收尸了。

恰应了黄爱莲的预言,她温驯而又绝望的,走入了风雪肆虐着的,死亡的寒夜之中。

锦棠虽重生了,却没想过凭借预知先机就去把黄爱莲怎么样。但一个商业帝国,她倒是很想尝试一下,当拥有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所以,她道:“只要老夫人愿意,锦棠很愿意走一趟。”

第57章 学无所成

今春天时回暖的早,才过元宵节,书院里的桃花就已开了满树。

恰赶上午休,所有的学生都聚在讲堂外的回廊上,正在瞧夫子唐海旺考教两个学生。

康海旺的一班,开春以来因为有个学生得天花没熬过去,死了,所以空出一个名额来,如今俩个学生正在争这一个名额。

一个是葛青章,另一个就是渭河县有名的纨绔二大爷陈淮安。

俩学生一人占据一颗桃树,坐在蒲团上正在书题,唐海旺就站在他们中间。

为了能让学生们将来在乡试,会试和殿试中能够应对如流,书院中所有的考试,都是严格按照正规考试的流程来的。

俩个学生争一个名额,除了发给他们的贴经,墨义之外,便是策问,之后,再是诗赋。

方才,就在锦棠进门的时候,他们是在考策问,考题是:

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

虽说不过一段话,但这道考题涵盖了《论语》、《孟子》和《中庸》三本书的思想。

总得加起来,是说服侍君子很容易,但想要讨好君子,却是件很难的事情,至于为君子所用,就更难了,因为君子用人,总是量才而用。

这道题的主要传达的思想,还是要劝学生们不走歪门邪道,以才干取胜。

锦棠进门的时候,陈淮安已经答完了,正是葛青章在作答。桃花相映,玉面白皙,虽说身上仍是哪件满是补丁的青棉衣,但葛青章身姿挺拨,言谈朗朗,不卑不亢。

至于最后究竟谁答的对策更胜一筹,锦棠并不知道,只是从学生们身边经过时,听陈嘉雨忽而说了一句:“嫂子,二哥与青章如此不分伯仲,就只能从诗赋上争了。”

显然,前面的几场,俩人并未争出高下来。

要说陈淮安叫葛青章打趴在地,锦棠才觉得正常,毕竟上辈子的乡试,陈杭一条命换了一个乡试的名额给他,他考了个二百五回来,可见他肚子里的文墨,也就只够夜里在枕畔给她唱些淫辞艳赋而已。

要说他能和锦绣才华满腹的葛青章不分伯仲,锦棠打死都不肯信。

于是,她遂也停了下来,要看俩人的诗赋,最后究竟能分出个怎样的高下来。

虽说陈淮安是丈夫,但葛青章是她的表哥,而且打小儿的青梅竹马,隔了两辈子二十多年,锦棠犹还能记得,每每去外婆家,葛青章害羞,不肯从家里出来,于是她就趴在他家的门上喊:青哥哥,带我去捉泥鳅啊,我要捉泥鳅。

喊十回,葛青章每每能出来一回。

但每每等她回城的时候,野果子野菜,河里的泥鳅田里的野花儿,他总会等在半途上,胀红着一张白嫩的小俊脸,赠她满满一筐子,抿唇无声的笑着,一样样给她,再亲手替她一只野花编成的帽子,默默陪着她走完回程的路,送她到渭河桥头,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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