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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281)

“或者你不高兴,但我高兴的很,欢喜的很,我觉得女儿比儿子更好。”锦棠气呼呼的说道:“你还想要儿子,找别人生去。”

陈淮安一脸胡茬,古铜色的脸,屈着双膝,跟只大马猴似的跪趴在床沿上。

他拉茬的胡茬,粗砾的肌肤,以及叫孩子衬着,那张格外大的脸,倒叫锦棠觉得好气又好笑。

“她刚才睁过眼睛。”陈淮安哑着声音,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生下来才不过半日,小婴儿初生时的红皱正在渐渐淡去,肌肤白里透着粉,吹弹可破的嫩,一只小手偎在嘴边,犹还沉沉的睡着。

陈淮安看第一眼的时候,因为是女儿,心里那个酸楚,也不过草草看了一眼,转身便走。

回来之后,屋中无人,他一个人静悄悄的走了进来。

望着沉睡中小家伙的脸,是真的标致,虽说才初生,鼻梁挺挺的,红唇一点,嫩嘟嘟的,偏偏那皱着眉头的样子,跟罗锦棠发怒,或者不高兴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终究心有不甘,悄声叹道:“你要是个儿子,该多好?”

偏偏就在这时,小家伙仿佛心有灵犀般的,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瞳仁一转,就盯牢了陈淮安。

那种茫然,稚嫩,像只初生小鹿一般,觉得爹爹不喜欢自己,却又无能为力的,楚楚可怜又委屈的眼神,仿如一道闪电劈在陈淮安头上,他本来是弯着腰的,于那一瞬间,就跪下了。

第212章 满月之宴

陈淮安恶恨恨道:“儿子有什么好?又臭又淘气,长大一点扛着棍子进进出出,还总爱惹事儿,我就喜欢丫头,又乖又文静,你看她的样子多乖,多漂亮。”

陈淮安嗓音惯来就粗,立刻深吸一口气又柔了下来:“我从来不曾喜欢过儿子,这辈子你也不必生儿子,我瞧见那些臭小子们就讨厌。”

恰丑丑的芷堂从外面捡了根全天下最顺眼的棍子,上面还生满了枝叉,狼牙棒一样,蹦蹦跳跳进了正房,要来看看大姐姐生的小外甥女儿,一听姐夫这骂的就是自己,委屈的嘴把一撇,扛着根棍子就哭哭啼啼的出去了。

锦棠抽了份他压在枕头下的名单出来,指着上面一个个名字道:“瞧瞧,这可不都是你给起的,秉正,佑正,这哪一个不是男孩儿的名字?”

陈淮安一把夺过纸,哗啦啦撕作几瓣:“今时不同往日,有她,我再也不要儿子了,糖糖,你不懂,我这辈子有她就是值了。”

锦棠狠狠瞪了陈淮安一眼,瞧他一幅欢喜狂了的样子,莫名一阵心酸,柔声道:“咱们的闺女又回来了,我也觉得咱们这辈子值了呢?”

陈淮安讪讪点着头,握过锦棠的手压上酸楚的鼻头:“值了值了,我要养大她,我还得叫她知道,她爹是这天下无出其右的男人,谁也甭想打她的主意。”

“谁也甭想打我闺女的主意。”他一遍遍的说着,将锦棠的手挪在自己眼眶上,一声又一声的哽噎着。

陈老太太只生了一个陈澈,陈澈生得三个儿子,家中没有女儿。

余凤林当初为着喜欢能有个女儿养着,才会把袁俏接来养在家中,足可见陈府一家对于女儿的喜爱。

而郭兰芝前后两胎,均是儿子,陈澈盼了一个又一个,听说锦棠生孩子的时候,虽说因为正在一力黜儿子的官,未敢亲自前来,但听说锦棠生了女儿,也是欢喜的差点晕过去。

等到孩子满月的时候,陈澈和陈淮安俩父子都替孩子娶不出个小名来,倒是陈淮安偶然想起来,自己带着锦棠到龙泉寺时,曾见处处莲华开,遂道:“不如大名先放着,小名就叫阿荷吧。

于是,一家人便阿荷阿荷的叫了起来。

陈淮安没跟锦棠说过自己被辞了官的事,不过,从锦棠生了孩子的那日起,便推到一切差务,专心守在家里,跟着葛牙妹学炖汤,两只大黑熊似的爪子,学着给孩子换尿布儿。

要说,像陈淮安这种人,只要虔心的愿意学习什么,那是极快的。

这不,两三天的功夫,他就已经会换孩子,会给孩子换尿布,便锦棠偶尔要喂奶的时候,他也不肯叫锦棠抱,要自己抱着孩子。

越抱越爱抱,越抱越喜欢,喜欢到不肯撒手。

到最后,齐如意和葛牙妹俩个进进出出伺候月子的人,什么活儿也没得干,因为活儿全叫陈淮安一人抢着,给干完了。

*

转眼已是小阿荷的满月。

陈澈身为祖父,终于有了孙女,喜极之下,便要在陈府之中办宴,为小阿荷庆满月之喜。

陈淮誉早就回淮南去了,陈淮阳尚在府,而陈老太太和陆宝娟则在琅嬛仙洞潜心礼佛,陈府上下,如今唯独一个郭兰芝,也因为家破人亡而哭哭啼啼。

总之,几家欢喜几家愁,锦棠也颇想去看看郭兰芝,遂也就答应了陈澈的满月之宴。

生了一胎孩子,再兼葛牙妹月子伺候的好,锦棠丰盈了不少。

她今日穿了件米白色提花压绸的短袄,再系一条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的长裙,一个月子息养的好,面色又粉又嫩,嫩的能够掐出水来。

自打小阿荷生来,来了几个乳母葛牙妹皆不满意,自发的就替锦棠带起孩子来了。

便要回陈府,孩子也是由葛牙妹抱着。

走在街上,也不知为何,路总是堵着,走走停停,就是不能畅畅快快儿的走。

锦棠颇有些心急,撩起帘子,见大街上处处窜着一群群的人,瞧起来扛着扁担挑着鸡笼的,全是些平民百姓们。

入了城连路都不会走,这些人直接就在大街上,一伙又一伙的聚着。

她遂问骡驹道:“骡驹,我坐月子这些日子,京城可是有什么新奇事儿发生,我怎么瞧着满街都是乱轰轰的?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儿?”

葛牙妹还没来得及阻止了,骡驹的大嘴巴已经开始说了:“这还不是咱们二爷闹的?朝臣们因为他一直以来办差得力,眼红他,见天儿的在皇上面前攻击他,然后咱们二爷不是就辞官了?

他辞官这一个月来,朝臣们可谓是乐坏了,可是百姓们不服啊,毕竟咱们二爷作的,是为百姓的大好事儿,这些俱是咱们京城近郊,许多还是从河北来的,入京来为咱们二爷请命的百姓们。”

锦棠连陈淮安辞了官都不知道,更遑论还有百姓为他请命?

遥想上辈子,他在顺天府的时候,因为其人灰谐幽默,又案子办的好,还是颇得百姓们称赞的。直到入了大理寺,作事不择手段,才渐渐叫百姓们痛恨。

而最后入阁之后,他又一力推行的,全是惠民措施,这下更好,百官也开始恨他,于是乎,他才真真臭名昭著,人人唾骂。

罗锦棠从葛牙妹怀中接过小阿荷,微撩了点缝子,指着外头的人说:“阿荷啊,瞧见了否,这些人呀,全是来为你爹爹说话的。一个人为官,想要升官发财并不难,但想要百姓爱戴,可不容易呢。”

上辈子的陈淮安,被押解出京城的时候,漫天大雪,夹街两道,全是唾骂,扔臭鸡蛋,烂菜叶子的百姓。

罗锦棠当时也在场。

她犹还记得初到顺天府时的陈淮安,那么年青,朝气蓬勃,一同睡在床榻上,他每天在想的,是怎么才能让百姓们的日子过的更好一点。

她见过他的热血,见过他的赤诚,看着他肩戴木枷,脚锁铁镣,一脸拉茬胡子,那般高大的男子,一步步沉重的往城外走着,一脸麻木的神情。

她站在人群之后,靠在一家饼摊前的柱子上,难过的哭都哭不出来,却究竟不知道,曾经的陈淮安,是怎么走到万人唾骂,千古骂名那一步的。

车缓缓走着,罗锦棠撩着帘子,望着那些面色焦苍的百姓,恍惚间想起父亲罗根旺,想起渭河县的百姓们,为官为官,为了百姓而为官,陈淮安这辈子,终于作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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