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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222)

忽而只觉得身后淡淡一股清凉的香气,随即众人皆回头,便见个袅袅婷婷的女子,一手执伞,一手捧着青蒿油,就从月侧台的石级上款款走了下来。

别人倒也罢了,毕竟不过买瓶油的事儿,就当是婆婆作践儿媳妇,儿媳妇忍了即可。

便敏敏王妃也不知道究竟锦棠方才经过什么样的凶险,还笑着说道:“瞧咱们的锦棠,真真是个乖孩子。”

唯独陆宝娟胸中掀着惊涛骇浪,毕竟她和陈淮阳于后面做了那么多,连着两次了,罗锦棠毫发无伤,居然又回来了。

锦棠于众目睽睽之下将青蒿油润在双掌上,就当着大家的面,开始给陆宝娟额鬓额了。

彼此恨不能一把抓破对方的脸,抓个头破血流的两个人,当着众人的面,还得演一回婆媳妇亲如母女,而且锦棠两手压在陆宝娟的额头,还觉得格外好玩。

她的敌人,这一回回的,好比一只母鸡,头露进了谷糠里,自以为没人看得见,却不期,尾巴正在后面高高的翘着呢。

藏头露尾,说的恰就是她。

“娘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您做的很多事情,苍天看着呢。”边按,锦棠咬着牙,从牙缝里往外崩着话儿。

陆宝娟本就心中有鬼,听锦棠这悠悠的一声,蓦然回头,对上锦棠一双水蒙蒙的眸子,偏罗锦棠勾唇一笑,甜甜声儿问道:“娘,我按的你可舒服否?”

“舒服,极舒服。”陆宝娟颤声道。

她手扭着帕子,几乎要给气疯了,却依旧死死稳着自己的情绪。

罗锦棠,可没她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不过,好在她从一开始准备出手的时候,就不止准备了一招,连着几番叫她给破了,陆宝娟也不怕,她还有一手杀手锏没有使出来呢。

*

日暮,从英国府出来的时候,陆王妃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全然不是锦棠刚去时那爱搭不理的样子了。

她还特地要送锦棠回去,一同坐在马车上,陆王妃重回当初的和颜悦色,说说笑笑,直送到木塔巷的口子上,才走了。

像陆王妃这样的女子,在家有父母疼爱,出嫁有丈夫宠着,一生之中从来不曾受过挫折。当然,上天给她的,也只有满满的福气。

她心思纯透,但也听风就是雨,今儿锦棠这一回,总算又把她的心给暖过来了,至少义卖之事,她只要答应了,就必定会好好操持。

到了木塔巷的口子上,锦棠停在原地,便见骡驹带着齐如意,俩人提着一兜篓的菜,正往回走着。

上辈子的陈淮安虽忙,但只要有闲暇在家,每每她出门作客,风雨无阻,他都会亲自接送。便她不要他接的时候,他也得在这菜市口儿上等着,待她回来,俩人一起提着兜篓子买菜,吵吵闹闹,却也欢欢喜喜。

只看骡驹那又黑又瘦,脱了形的样子,锦棠便知道陈淮安如今过的定然很不好。

上辈子每每陆宝娟作了什么,她一味的,就只会责怪,怪怨陈淮安。

可此时再想,上辈子他也曾日夜奔波着,想要救灾民于水火,想要灭战火于宇内,想要个清平世道,那时候的她,却从来没有一丁点儿的理解过陈淮安,只专注于内宅的争吵,专注于陆宝娟,或者齐梅给了她脸色看。

还记得当初叫陈淮阳摸过脸,调戏过之后,锦棠气的边骂,边替陈淮安做鞋子,鞋子里还别着根针了,就给陈淮安穿上了。

纳鞋子的大针,足有三寸长,他力道又猛,脚猛乍乍的伸进去,几乎贯穿了脚背。

他也不生气,笑着捧起她的脸来亲,一脸的胡茬刺在脸上,锦棠反手就是一巴掌。

那时候,他总还想的是两面讨好,尽力弥合,让自己的家不致分崩离析。

眼看着就要能揭开陆宝娟的险恶用心,能知道上辈子许多事情的真相了,再回想上辈子那些恼怒,那些争吵,锦棠忽而回味过来,陈淮安或者有错,可于夫妻相处之中,她的错比陈淮安多得多。

徜若她上辈子能及早与陈淮誉合作,不要那么急着出府,急着躲避,就能避免很多的事情,可她没有,她一味的只是把所有的过错全推在陈淮安的身上,负气,生闷气。

世人欺她辱她,她于是欺辱陈淮安,而他,他上辈子一生的愁苦,到如今还没个发泄处。

*

遥遥见了东家,原本还和骡驹两个挽着手的齐如意一把将骡驹搡开,就朝着锦棠跑了过来。

这俩人,齐如意高,白,丰满而美艳。骡驹黑,矮,四六不着的丑,真真儿的美女配着野兽。

骡驹遥遥就在笑:“东家,大喜的事儿。礼部的人特地登门,说了,要咱们八月十六日这日,把咱们的锦棠香带到礼部大衙去,礼部这一回要公开评选赠礼,咱们的锦堂香,很有望被选得上。”

礼部侍郎是陈淮阳,公开平选赠礼这事儿就有些蹊跷了。

不过,锦棠自信自己的酒品质好,也不可能放过这一笔,能把锦堂香卖出大明的机会,当然就不管他陈淮阳设的是什么局,都得去闯上一闯。

“咱们争取把这笔大订单谈下来,等谈下来了,我带你们几个,咱们一起到河北找二爷去。”锦棠笑着说道:“就当也带着你们出去旅行一番,可好?”

骡驹一想河北那地方如今的样子,已是愁眉苦脸。

不过如意很少出京的人,喜的已经拍起手来:“行的行的,二奶奶,我也想二爷想的紧呢。”

*

转眼已是礼部评选酒品的日子了。

几千坛子洒,几万两银子的大单。从匠风到西凤,再到杏花村,京里有名的酒品东家们全来了。

礼部大衙院内,该部所有的官员几乎都在,红缎面蒙起桌子来,就坐在大衙堂前,而被邀请来的诸大酒牌子的东家,则被安排坐于院中。

恰巧,锦堂就给分到了匠风酒的东家,任贵之的身边。

任贵之是个胖乎乎,肚子滚圆的中年人。

他是黔中人氏,黔中那地方,人们个头皆长不高,得到中年发胖,头细脚窄,唯中间鼓个肚子,一个人,愣生生儿的能胖成个蚕蛹一样。

他算得上锦棠上辈子的老朋友了,他家的匠风酒坊,就开在锦棠上辈子做书斋生意时,书斋的隔壁。

也恰是任贵之对锦棠说,自己一年靠着匠风酒,能赚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两,刨干打净所有的成本之后,酒品这东西,至少要有五万两银子的净利润。

而锦棠去年辛辛苦苦一整年,赚了两万两,与他相比,还是少了太多太多。

“罗东家此番,怕是志在必得吧。”任贵之笑眯眯说道。

这时候西凤酒的东家已经上去,介绍自家的酒,以及整个陕西酒的历史,泥窖,各方面的文化去了。

锦棠笑道:“不满任东家说,锦棠确实势在必得,因为我也尝过你家的酒,以我的刁钻味口来说,还是我家的更胜一酬。徜或你能往窖上再多投点银子,潜心沉酿两年,或者我的酒就不如你的了。”

她快人快语,说的也是实话。

任贵之别的都好,就是喜欢往酒里搀水,看人下菜碟儿,上辈子没少给锦棠卖过搀水的酒。

任贵之笑着摇头,淡淡儿说了句:“罗东家还是太年轻了。”

终于轮到锦棠了。她今日所带的,是自己所有酒之中,最精的一款,其瓶型,是照着美人耸肩的样子烧制而成,酒坛通体呈蜜色,沉潭色的贴纸,鹅黄色的字体,于一众花红柳绿的酒坛子之中,清新脱俗,卓然于群。

而坛子后面坐着的,恰是锦棠的大伯哥,如今礼部的左侍郎,陈淮阳。

凡六部,尚书皆由诸位内阁辅臣们兼任,无事是不会入衙,要入宫到阁房里坐班儿批折子。而六部之中主事的,恰就是左侍郎。

所以,今天锦堂香的命运,就捏在陈淮阳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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