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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220)

鳖吃五谷杂粮,但吃鱼很厉害,把鱼鳖一同放生,就得防着鳖要把鱼全给吃了去。

慧安法师放生了那只鳖,回过头来,笑着对锦棠说道:“万物相生相克,相辅相承,活的千年之寿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茹素,他才能得法,悟道,超脱生死。”

锦棠合什双手,对了慧安法师一句:“所以生的意义,不在于久,而在于变?”

慧安师太连连点头,道:“恰是。罗东家好悟性,禅机打的如此之妙。”

禅者,佛法中的莲花也。

不过无头无脑的两句对话,但在佛家来说,这就是禅机。

只要能接得上这禅机妙语的,悟性当然不会太差。

所以,入座吃茶的时候,慧安法师便把锦棠带在了身边,让她与自己坐到了一处。

梁姿就坐在锦棠的另一侧,笑着捧过茶来,悄声道:“瞧法师的样子,似乎颇与你投缘。陆王妃如今于你印象颇差,但她最听慧祥法师的话。你莫若叫慧祥法师替你美言几句?

不敬公婆是大罪,但我亦不敬公婆,所以我能理解你的苦,只是人在这世间,不得不低头,你说是不是?”

说着,她的女儿,陈淮阳的妻子郭兰芝也凑了过来,低低唤了一声弟妹。

上辈子,锦棠与郭兰芝两个关系很不好。第一,是她在云绘楼打了她弟弟,然后陈淮安把她弟弟绑在顺天府衙外,抽了个半死。

第二则是因为陈淮阳。

初到京城的时候,锦棠在陈府中呆了一个月,偶尔一日在后花园里散涉,就叫陈淮阳堵在自家的水榭之中。

他忽而伸出手来,还笑着说了句:“弟妹可真是个妙人儿,渭河县的陈家得有多恨我爹,才能到这么个妙人儿,给咱们家添堵?”

锦棠多泼辣的性子,转身给了陈淮阳一巴掌,随即就搬出了陈家。

也不知陈淮阳怎么跟郭兰芝说的,后来锦棠就听袁俏说,郭兰芝向她抱怨,说自己身为弟妹,居然勾引丈夫的哥哥。

锦棠勃然大怒,从此与郭兰芝形同陌路,连妯娌都没得做了。

这辈子没有上辈子那样的堵心事儿,郭兰芝也依旧爽朗,锦棠也就回握过手去,低低叫了声大嫂。

恰这时,陆宝琳淡淡儿说了句:“寻常该孝敬着婆母,陪着婆母的场合不见面的人,今儿倒是来。

可见,有些人也知道要行善积德,给自己消孽障,可不肖就是大孽,焉是放几条鱼鳖念几声法号就能销了罪的?”

这是明着指责罗锦棠不肖呢。

慧安法师捧起茶杯,说道:“罗东家于京城之中经营酒肆,当知,酒者,乱神之药也。敏敏原来还总爱吃几杯,如今在我规劝下也渐渐儿的不吃了。

罗东家甚时候不经营酒肆,不助这京城中的人们乱神了,就是大业报,前世今世的累孽,也当能全销之,比放生,念佛号更管用。”

这就是人的嘴,比什么都管用。

要不来这一趟,锦棠是不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比当初的黄爱莲名声更坏。

她捧了杯茶给慧安法师,笑道:“法师熟读经书,当然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殊不知,当初荆轲刺秦王,燕太了丹设酒宴以壮行。武松打虎景阳岗,仗的亦是酒威。

李白斗酒诗百篇,一曲将进酒千古流传。便咱们大明要赠属国,第一项便是酒,可见酒之重要。

不过,齐宣王过于贪酒,淳于髡就曾劝他说:酒极则乱,乐极生悲。可见,凡事是个极字,乐极还要生悲了,更何况酒极?就事皆在人为,在自己掌握度。”

锦棠可没觉得自己卖酒是在造孽,相反,她如今是整个京城之中,排名在前几位的纳税大户。

商人给国家纳税赋,国家用税赋来赡养百官,有百官,才有朝廷,她于如今整个的大明国,是贡献最多的人。

慧安师太是讲理的人,听锦棠这番论辩,确实于情于理。毕竟酒肆是她赖以糊口的营生,也不可能真叫她停掉,笑了笑,也就不说了。

陆宝琳捧了茶杯起来,呷了一口,对陆王妃说道:“这瓜片的味道确实好,听说是罗东家总给您孝敬好茶,我也是她的姨母,却不曾吃过呢。”

所以,这是说锦棠嫌贫爱富,同是姨母,却专巴结着有钱的呢。

锦棠此生为人,表面上豁朗直爽,概因她出了门,为了商,就不得不装个豁朗的样子。

但为了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名誉,私底下颤颤兢兢,如履薄冰,况且有上辈子的熏陶,又焉会在这些事情上叫人捉住了把柄?

“母亲因夜来睡眠不好,不喜吃茶,小姨母也有个失眠的毛病,吃了茶不是更要睡不着?

当初给王妃送瓜片时,我也一道给母亲送了治风湿的虎骨油,给阿恪赠了一柄上好的龙泉剑,还只当自己符了母亲和姨母的心思呢,没想到您竟也想要茶。

罢了,明儿,锦棠单独备一份瓜片到您府上,可好?”

她这话说的柔,笑眯眯儿的,又不紧不慢,恰是个大家都能听见的。

这一句又一句的,声音虽说不高,可有理有据,就把陆宝琳所讲的一样样儿,全给驳了回去。

陆宝琳还想再说什么来着,陆宝娟一把拉住了她,接着闷声说道:“什么孝不孝的,锦棠既来了便是大孝,不过,此时我脑子里闷的慌,此处又离漕运码头不远,锦棠,你往码头那珍玉缘去,那是咱家的铺子,里面有青蒿油,最能解暑的,给我拿一瓶来,我要用。”

袁俏跳了起来:“我陪三表嫂一块儿去。”

陆宝琳随即就伸手将袁俏揽上:“俏俏,你还要替我削水果呢,不许去。”

此时便陆王妃也冷冷瞧着锦棠,就好比,她此番愿意去给陆宝娟跑一趟漕运码头,才是真孝敬,徜若不去,就是不孝敬了一般,所有人俱皆沉默的望着她。

便梁姿,也没有说让罗锦棠带上个把丫头的话。

这是婆婆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儿媳妇的教训,身为女子,最大一重孝道非是父母而是婆婆,此时真的不去,那罗锦棠就算落实个不孝了。

青碧色绫纱斜襟旋袄上,沉潭色的石榴纹叫阳光照着,泛着淡淡的金色。

罗锦棠看起来端庄,温婉,大言,虽说面貌生的嫩了一些,但身为世家的夫人们,在座的诸位夫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是真正手中掌着金银,还无人能束缚,傲行于世的那种女子。

“不过一瓶青蒿油罢了,媳妇给府中送了多少母亲也不曾用过,此时太阳正晒,多走几步都要中暑的,但您让我去,我就去。毕竟,天下之道,莫过于孝道也,是不是?”

说着,她转身离去。

留下一群满脸诧异的夫人们,纷纷侧首望着陆宝娟。

良久,也不知谁家的夫人说道:“大约作人外室的人,天生瞧不得别人家的正妻日子过的好吧。这大太阳底下的,真要用青蒿油,也不在此刻吧。”

另有个夫人应合着啧啧一叹,道:“谁说不是呢?”

说着,除了陆宝琳和敏敏王妃之外,几乎所有的夫人,都往外靠了靠,在尽量的,远离了陆宝娟。

陆宝娟恍若未闻,恍若未见,两手攥拳,就那么稳稳的坐着。

*

事实上,梁家今儿放生的地方,也算得上是漕运码头。

不过,既是漕运,码头当然很大。

顺着木质栈桥一路往前走,要经过很长一段路程,便是顺着运河入京的,各类货物集散,中转的中心,空旷的大场地上,间或有些穷家孩子们走来走去,于地上成山的垃圾堆里翻找着东西。

这一段约有一里地,过了之后,便是真正的漕运码头,遥遥可见商栈林立,酒楼处处。

这才是锦棠要去的地方。

她尽量极快的走着,走着走着,便见那旷地上,除了翻垃圾的孩子们之外,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男子,与昨日的袁晋一般,也是戴着八角帽,身上灰色的短打,帽檐压的低低,就朝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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