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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202)

一排排大小,色泽,坛贴各异的酒坛子倒是极为雅致,品酒的盅子,极为别致,竟是拿什刹海中的荷叶折叠成而,青青荷叶配着浓浓酒香,大俗之后的大雅,当真妙趣。

围观,看热闹的居多,真正品酒的当然少。

他的三儿子,陈家这三郎肤色古铜,身姿魁伟,立于人群之中,将身旁的状元郎衬的黯然形销。

不过,凡世间的女子,大多喜欢的还是像状元郎葛青章那般的男子,陈澈止了侍卫们,自己缓步踱过去,沿途便听见自已的亲家母,英国公郭崎家的夫人梁姿在说:“瞧状元郎那幅俊貌美,真是鄙衣不掩天姿,真国色,可惜了的,据说就在游街那日废了身子,如今是个废人了。”

便成了个废人,葛青章相貌如玉,气质微冷,依旧是女子们所好奇的对象。

而他的面前,品酒的也全都是一帮二八佳年的少女们。

至于他家三郎的面前,则簇拥了一大批年约四旬的中年贵妇们,是个妇人都要握过他的手抚着摸着,问一句年方几何,家中可有妇人。

陈淮安极耐心的应着,夸一个头戴只赤金扁簪的妇人,说她这簪子好看,旁人戴着肯定俗,但她戴着就只显富贵。

再换个圆头胖脸双下巴的妇人,陈淮安又夸她生的福相。

那妇人的女儿比那妇人更胖,冲上前来,问陈淮安:“东家,你瞧我福相不福相啊?”

陈淮安半天未语,竖起个大拇指来,咧唇赞道:“真福相。”

陈澈站在远极之处,负手看了半晌,哈哈大笑,随即吩咐手下侍卫道:“打上两斤六两银子一坛的锦堂香来,老夫今儿要开坛敞饮一回。”

陈淮安这个儿子,来于一场意外,出生之后,一直是陈澈心头一块重负。

便射杀陈杭的二儿子陈嘉上那一回,也是因为陆宝娟要抱着孩子下盐城归祖拜主母,而他执意不许,俩人吵了一架的情况下。

至于将孩子送出去的时候,这孩子才五个月,陈澈家里已有一大一小两个儿子,对于儿子委实无甚兴趣,也怕自己多看一眼就要狠不下心肠来,甚至连襁褓都不曾揭过。

他只记得巴掌大的孩子被裹在襁褓里,疾喘喘的哭着,那种热乎乎又奶腥腥的感觉,像极了他小时候顽皮,从鸟窝里抓出来的,毛都未长的小雏鸟。

人的善恶有界吗?

陈澈觉得没有,他当时甚至说过,这孩子的性命就全由陈兄来执掌了。

那时候,他是想着,就此省去一个麻烦吧。

他和妻子余氏的婚姻,不会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妇人,和一个孩子而产生太大的影响,他依旧深爱自己的妻子,并且相信在灵魂的深处,二人之间的平等与共鸣。

陈杭的妻子齐梅接过孩子,随即就揭开了自己的衣襟,当着陈杭与陈澈的面,给孩子哺起了乳。

事实上陆宝娟自己都没有给这孩子喂过奶,而她心思重,要求高,又还未婚先孕,生了孩子之后又怕人说,三天给孩子换一个奶口,闹的当时的陈淮安总是在拉肚子,瘦的就只剩一把骨头。

陈澈到那时,仍旧没有看过那孩子一眼,离开的时候,只听见孩子咕咚咕咚,吃奶的声音。

他麻木不仁了那么多年,也自认没有什么资格自称陈淮安的父亲,更没有资格以父亲的身份去要求陈淮安与罗锦棠什么,反而因为儿子儿媳活出了一条与他完全不同的路。

觉得自己卸下人生最大一重重负,二十多年来都一回开戒,便准备要,痛快敞饮上一回。

第155章 金光闪闪

陈澈上了马车,抱着坛子酒,仔细瞧着这坛子,蜜色的坛身,沉潭色的坛贴,贴的伏伏贴贴,揭开之后,他搭起帘子,也不必酒盏,仿佛还是少年时挥鞭斥马的快意,直接扬起坛子便是一气豪饮,饮罢之后,在这拥挤不堪的人群中,马车在侍卫们的护卫下,才缓缓驶出什刹海。

帘子撩起,微凉的风,一件件往事过眼,陈澈再饮一气,掂着只坛子,望着外面纷纷攘攘的人烟过眼。

恰在这时,车自什刹海岸转过,也就是在舞台的正后方,一个白衣,赤足穿着双白布鞋的女子,头上包着块蓝帕子,坐在一辆马车侧的阴影之中,双手托腮,正在和着舞台上的乐声哼唱:“幡幡瓠叶,采之烹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余凤林曾经在世的时候,非常好酒。

便在岭南时那般穷困潦倒,她连置新衣的钱都没有,但仍还爱吃酒。

偶尔捉只蛐蛐儿,扮作男装到街上与人斗蛐蛐,赢了钱便打一壶酒来,不讲究口感也不讲究酒质,只要有酒即可,坐在竹席上,呷一口,赤足坐着替他缝衣服,便哼着这样的歌谣。

瓠叶正嫩啊,采来烹之,我家里有美酒啊,请君来尝之。

每每叫他捉住,欲骂她酒会伤身吧,她早已吃完了,欲要责两句吧,她就跪在那竹席上,来搔他的痒痒。

陈澈于是将她搂入怀中,亲吻她的脸庞,亲吻她的嘴唇,俩人紧紧搂在一处,老夫老妻,除了身体上的慰籍,更多的是彼此心灵深处,给予对方的支持。

透着潮气的屋子,四面漏风的茅屋之中,那时候他觉得便一生不能起复,有那般恩爱的妻子陪伴,死而无憾的。

木头一般坐在车里,其实也不过一晃眼的时间,思及亡妻,泪如雨下,陈澈颤抖着捧起一坛子酒来,再浮一大白。

他近来总能偶遇那个女子,有时是男装,有时是女子的装扮,陈澈忽而心中一疑,觉得这当不是自己的幻觉,随即搁下坛子坐了起来,撩起帘子就准备下车。

也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他想过去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个女子,那么她从何而来,姓甚名谁,又怎么会和他的妻子生的那般相像呢。

毕竟余凤林也有几个妹妹,也嫁了人了,至于生的孩子们,陈澈也都见过,没有一个会生成这个面貌的。

帘子撩起,一张老大粗的脸,大热的天儿,绿色官袍,车前笑呵呵的,站着的是礼部主事张之洞,他抱拳便道:“陈阁老,下官于这什刹海畔一通的找,可算找到您了。”

陈澈吃空了一坛子酒,头颇有些沉,不过人还好,未醉,皱眉一笑:“之洞何事找老夫?”

张之洞道:“太后娘娘一状告到了皇上那里,说陈淮安在大理寺办案不分青红皂白,把兵部尚书黄积善给惹燥了,黄阁老如今告病不出,太后娘娘已经去了太庙,说是到先皇牌位前哭去,皇上等您前去调停呢。”

陈澈旋听旋笑,道:“罢了,我去趟太庙,把太后娘娘劝回去。”

酱香酒有两大特点,除了醉酒之后,次日起来喉咙不干,头颅不疼之外,便是吃的时候无甚感觉,便吃完之后,初时也不觉得有甚,但是后劲会越来越到,直到最后,瘫软如泥。

豪饮一坛,酒还未起劲的陈首辅,马车载着,就往太庙劝太后黄玉洛去了。

*

而在水榭的对面,此时曲子已经踩完了。

在刘娘子的指挥下,姑娘们将所有踩成砖的曲子一块块垒将起来,置入框中,一人一只背篓背上,这就准备要走了。

就好比城里人没见过农人种田,总觉得新鲜一样。

围观的人群之中,许多人也从来未曾见过踩曲。当然,也总有些浮浪之人,想要取笑这些大姑娘几句。

是以,有个人声音响如雷钟,说道:“东家,东家,这些大姑娘除了踩曲之外,可会不会陪人吃酒?本公子今日出一万两银子,购你三千坛酒,让这些踩曲的大姑娘,今日陪刘某吃一盏,如何?”

*

此时,所有人全在台下忙碌着。

因为这一回踩曲之舞,太多的人想要了解锦堂香,很多酒家试着吃了几杯之后,当场便准备要买酒。

锦棠今日当然不卖酒,她只把自己酒坊的地址制作成卡片,一张张的发于围观的酒客们,并请他们想要购酒时记得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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