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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201)

他是在与天斗,而罗锦棠是在与人斗。

黄爱莲的天香楼被查处,整个儿败坏了女子在京城经商的风气,遭殃的却是罗锦棠,他却一丁点儿的忙都帮不上。

但罗锦棠显然并没有因此就气馁,她又笑着说道:“明日要跳踩曲舞的,恰是如我这般的女子们。

她们便叫男人看不起又如何?她们可以在我的酒坊里作工,挣工钱,也许每月拿的工钱,比她们将来要嫁的男人都多,她们可以自强自立,又何必在乎在众人面前展示她们像工匠一般严谨,而又用心的工作?”

她来京城半年,除了着旭亲王和林钦帮着卖过一千坛酒之外,因为女子身份而处处碰壁,酒卖的极其艰难。

徜若她不停的找旭亲王,找林钦,只有这两个下家,她的酒一样能卖出去。但长此以往,与黄爱莲何异?

渐渐儿的,是不是也就成了黄爱莲那样专啃仕宦,权贵的蛀虫。

锦棠恰就是这样不服输的性子。

京城主流的商圈不接纳她,那又如何,她自立门派,酝酿着一举打响名誉。

莲花节的踩曲一舞,恰就是要抛开固有的商圈,让整个京城的酒客们,都知道她的锦堂香酒。

作者有话要说:早晨起来,一群声讨锦棠的啊。

小皇子是将来的皇帝,良好的体魄和开朗的性格,是他将来最需要的两样东西。

而如果没有罗锦棠,也许林钦放之任之,那孩子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而历史,也终将继续改道。

第154章 君子有酒

等到五更的时候,整个西海两岸已是人山人海,满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无不集聚一堂,全都涌到了西海畔,静静儿的等待着,要看踩曲一舞。

半个时辰后,趁着清晨的露水,一群白衣白鞋,虽说朴素,但又身姿轻盈的少女们赤脚上台,唱着从葛牙妹那儿传下来的,罗锦棠打小儿踩曲时就在哼唱的歌谣。

而舞蹈,则是罗锦棠少女时代踩曲时,嫌酒曲太过烫脚,又嫌这活儿太烦无聊,于是自己编而成的舞蹈。

少女之舞,活泼,轻跃,灵动,虽说声调不算优美,但是唱的极为悦耳动听,是京城里看惯了靡靡之舞的百姓们,从未见过的灵动之舞。

一时之间,所有的观众们全都大开眼界,随着姑娘们的歌声,掌声此起彼伏,就没有停过。

陈淮安并未在前面看,他绕到了后台,就可以看到,罗锦棠站在后面,虽着乐声,踩着鼓点,正在轻轻的哼着曲子。

从嫁给他的那一日起,她就失去踩曲的资格了。只能寂寞的,自己站在后台,轻轻的哼唱几声。

*

当朝首辅陈澈,不比他被扔在渭河县的儿子陈淮安,从小没有耳濡目染到音乐与舞蹈的风雅与意趣,是个木头棒槌。

他的故乡淮南,本就是乐赋之乡,再兼他的亡妻余秀林天生擅舞又擅歌,对于乐赋,便有着极为独道的研究。

甫一听旭亲王说,有人带着一帮少女在什刹海行处子踩曲,陈澈便摇头直笑。

今日荷花节,皇上难得把他们一群内阁辅臣们早早放出宫,要他们在为先帝守了一年的孝之后,借着今日,回家好好休息上半日,恰好,明儿陈澈休沐,也就算得上是个,为期两日的小长假了。

为了不折旭亲王的脸,陈澈还是到了什刹海畔。

两列侍卫开道,拂开拥挤在一处的人潮,以身体为盾,替首辅大人开出一条路来。

陈澈此时已换了家常的襕衫,体虽不高,年龄也已四十有五,可他之相貌,温文,睿智而又俊美,再兼通身从容不迫的态度,自是一派官威。

沿路上挤挤夯夯,正在跟着踩曲姑娘们手舞足蹈,唱曲子的百姓们,见有如此一位贵人通过,也不由的就让开了道。

旭亲王在舞台对面,临风的一处水榭之中。

这水榭与舞台相齐,距不过三丈之远,恰是个观瞻歌舞最好的位置。

陈澈登上楼梯,再侧首,便见不远处的舞台上一群白衣少女在跳舞,歌声唱的极为悠扬,他闭眼听了片刻,极为单调的歌谣,反反复复只是几句词而已。

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

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

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

这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专门赞颂美酒的。

叫些少女们唱出来,不沾淫靡也不沾污秽,清澈明亮,仿似山中涧溪,又仿佛一浮美

酒,倒是别有韵味。

陈澈于是上了楼,遥遥便见旭亲王单独一人坐在临窗的围栏处,端着杯酒,正在全神

贯注的看着对面的舞台。

“陈阁老,您的大儿媳妇就不必说了。咱们英国公的女儿,相貌标致,性子贤惠。老二如今尚未娶妻,也不好评说,但是,阁老,您这三儿媳妇,不得不说,真正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奇女子。

有罗锦棠这等奇女子为媳,你如今当很替淮安骄傲吧。”

陈澈早就听陆宝娟说过,说陈淮安的妻子来京之后,一直在当垆卖酒。

在他的印象中,所谓罗锦棠,吃饭呼噜嘴儿,揩鼻涕不避人,打嗝磨牙放屁,全都占了个全。

不过,乡里来的小商小贩们,约莫都是这个样子。

看在她一直陪伴陈淮安不离不弃,并且还能经商,自己于这京城里里有一份大家业的份儿上,陈澈没有太大的兴趣见她,当然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接她入府。

只不过偶尔想起来,问陆宝娟一声而已。

当初陆宝娟还总说,待自己调教好了就来拜他,近来家里老太太见了一回之后,默了良久,对陈澈说:“真是个难得的好妇人,但与咱们府大约没什么缘份,我瞧她在外头更好,横竖你和淮安也没有正经相认过,就放他们在外好好儿呆着吧。”

老太太说话委婉,既这样说,肯定就是觉得罗锦棠配不上自己的门第了。

听旭亲王说起奇女子三字,陈澈心里就越发的厌恶反感了。

概因这满京城中,上一个人人称之为奇女子的,只有黄爱莲,而黄爱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仗着自己父亲为首辅,肆意为自己敛财,任意掳虐她所看上的良家孩子们妓为娼,开着一间酒楼,肆意卖弄风流,自以为娇美,实则令人厌恶。

陈澈一生几经起落,看惯这世间的不公与黑暗,深谙官场规则,也深信一句话:天欲亡谁,才会任其猖狂。

所以,他会在关键的时候踩上一脚,但决不会出手惩治黄爱莲,给自己结仇。

至于三儿媳妇罗锦棠,在听旭亲王说了声奇女子之后,陈澈对于那个从未谋面的三儿媳妇,头一回生了厌恶之外的情愫:不满,不满于自己通透,豁达,相貌朗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居然娶得一个像黄爱莲一样的女子为妻。

但那种不满,仅仅从心头浮过,他也就强压下了。

他恍然而悟,今天这场踩曲之舞,怕也是他的儿媳妇,这京城之中的另一个奇女子,罗锦棠自发搞出来的。

端起旭亲王递来的酒盏,陈澈的手都在颤。

他自年青的时候,醉酒与陆宝娟有过一夜之后,就再也不吃酒了。

浅浅尝了一口杯中酿,味道清纯甘冽,确实是美酒。他以茶涮口,负手临窗而站,淡淡道:“王爷,诗经说,之子于归,宜家宜室。奇女子这东西,老夫向来不爱看,正好户部还有些公务要理,老夫就先走一步了。”

是以,也未往舞台上张望一眼,陈澈就这样走了出来。

下了水榭,远远自舞台前经过,陈澈便见儿子一身布衣,与才上过金殿,分别得了第五和摘得状元桂冠的葛青章在沿堤岸摆起摊子来,正在邀请来来往往的老百姓们品尝自家酿得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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