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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151)

齐如意莫名觉得,罗锦棠今儿这祸事,像是自找的一样。

*

一个时辰后,河间府城门被封锁。

林钦就站在火烧铺的门上,全城中的乞丐,孩子,成串游串的,到这铺子门上,悄悄儿说句什么,林钦便亲自从火烧铺子里取一只饼出来,递给,以示感谢,再派神武卫的人跟上去。

是羌人派来刺杀他的死士,总共加起来将近两百个,在火烧铺子前刺杀不成后,便分散到了整个河间府。

他们的相貌与中原人差别并不大。但是,羌人有个独特的习惯,他们都喜欢往脖颈间,缠一圈羊毛线,以示自己是游牧部落,对于动物的崇敬。

在一回刺杀之后,暗杀他的羌人便除下黑衣,混入了大街上的普通人之中。他归京时所带的人并不多,想要找到这些人也是非常非常难的。

不过,整整两百只火烧,一个不少,换回了两百个羌人死士。

前前后后,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

夜幕将临时,林钦翻身上马,绕过城隍庙,进了一处叫做客如归的客栈门外,见胡传正在外面审两个呆头呆脑了家伙,简单问了几句,便上了楼。

一见林钦,胡传便道:“太后娘娘飞鸽传书来问,问您身体可好,请您亲笔回她封信。”

林钦停了停,两道锋眉略略一簇,摊开两只沾血的手:“你瞧我这样子可是能亲笔给她书信的?”

胡传不语,捧过纸笔来,望着林钦。

宫廷专用的金花笺,在灯下闪着流光。林钦默了片刻,沾血的手执起笔,草草划了两行,将笔远远儿的丢了。

转过身来,这河间府最好的客栈之中,最大的一间客房,门紧闭着,叫马踩伤的罗锦棠就在里头,此时随军医生正在替她医病。

陈淮安家的内人,锦堂香的小东家,也不知道是她伴随着厄运,还是厄运伴随着她,总之,林钦此生见了她三回,每一回,都是状况连连,麻烦频出。

他欲进门之前又退了出来,将自己手中沾了血的长剑丢给胡传,再停了停,于身上搜出几枚暗器来,一并,也递给了胡传。

拍着身上没有任何锋利的东西了,这才推门,进了客房。

第116章 驴肉火烧

在锦棠关于上辈子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早春三月,桃花正开时,跟着林钦的一次河间府之行了。

那时候她上辈子的女儿小产完三个月,在宁远侯府黑天昏地的窝了一个冬天,眼看春天的绿意随着绿萝钻进了窗子,锦棠坐在西窗下,望着嫩嫩的绿萝,状如枯木,心如灰死,动都不想动。

锦棠记得当时林钦颇郑重其事的说,自己有个极重要的地方,要她陪着去。

与丈夫和离,却跟了丈夫的舅舅,坐实了满京城人对她的耻笑,说实话,但凡出门宴客的事情,锦棠都不想去。

不过,林钦却说,自己想去的是他幼时曾呆过的地方。

他从小父母双亡,小时候一直在河间府的城隍庙周围乞讨为生。用林钦的话说,打小儿,他最馋的,就是城隍庙后面的驴肉火烧。

乞讨的孩子嘛,肯定是吃不到的,但只凭那股味道,都足够叫他在一生之中怀念了。

后来发达了,特地买了一只驴肉火烧,林钦发现驴肉并不好吃。

但每每有事路过河间府,他总要到那烧饼铺子门前,也不过经过而已,或者停下来,与火烧铺的大爷聊上两句,贪一点那火烧的香气。

锦棠还是头一回出京,本以为林钦身为一方诸侯,必定会宝马以备,香车以载,带她招摇而出,风光过市。

却不期,林钦只备了一头毛驴,自己牵缰,就带着她出了京。

她是个天生没畜牲缘的人,小时候养鸡鸡不活,养鸭鸭子死,好容易家里养大一只大白鹅,见了她就啄,啄到锦棠没脾气。

至于毛驴这东西,天生和她没缘份,彼此见了都是红头竖眼。

自侯府出来到出城门,锦棠总共叫驴从身上颠下来了三回。

和离,流产,再到寄居在丈夫的舅舅家里,罗锦棠的人生已经暗无天日了,不呈想一头驴都欺负她。

身上的白面绫衣上沾的全是灰,还叫驴蹄了几个脚印,锦棠索性两脚一蹬,躺到地上便开始哭,真真儿骂天捶地的哭,边哭,边骂驴,用她打小儿在酒肆里听来的,最恶毒的话儿骂那头驴。

锦棠只当自己这个样子,林钦嫌丢人,定然早就走了。

却不期他解了衣裳替她披着,便一直耐心的守在她身边。每每有人经过,他总要小声的解释:“家妻才经丧女之痛,心中烦忧,才会如此,散了吧,都散了吧。”

世间至痛,莫过于丧子。

本是在出京的大路上,偶尔有妇人们听了,过来摸摸锦棠的手,或者塞她一只煮熟的鸡蛋,一只热腾腾的红薯,或者只是安慰她几句。

锦棠不好再哭下去,也不好再欺负那头驴,又因为过路人那莫生的怜悯,于是就爬了起来来。

一路上,林钦背着她,她啃着红薯,吃着鸡蛋,从白天走到黑夜,次日黎明,愣是走到了河间府。

见锦棠心情渐渐儿好了,林钦便讲起自己当年在河间府遇刺一事。

当时他说,遇刺算不得什么大事,而真正可怕的是这些羌人在刺杀他不成功之后,便散落在河间府中,抱着一种鱼撕网破的心,肆意屠戮,奸杀妇孺幼童,每每想起,都叫他痛心疾首。

他说,他有一个从小就一起讨饭的好兄弟,生死不离的那种,长大之后,因为他的资助,便在城隍庙的门上做卖香的生意。

他生得个小女儿,相貌生的非常非常可爱,但是因为其母懒惰,却总是连件干净衣裳都没得穿。

他每每去探望,孩子总是破衣烂褛,鼻涕糊着满脸,一条破花袄儿,能从春穿到秋。

他也给过那位好兄弟很多银子,托他娘子照顾好孩子,但是他那娘子是个懒货,我行我素,有了钱除了管自己那张嘴,就是赌钱吃酒,从来不肯给孩子用。反而总是把个孩子打扮的破破烂烂的,要叫林钦看着可怜,从他这儿多讨银子。

帮急不帮穷,后来林钦也就不怎么管这一家人了。

才不过三五岁的小丫头,于大乱中最后竟叫马给踏死了。

孩子死了之后,他那兄弟一直在哭,说至死都没帮孩子洗把脸,孩子死的时候,脏鼻涕糊了满脸,就连身上那条裤子都是破的。

这种比对,总算叫锦棠心头的阴霾略散。

她的孩子是没有存活,但世间还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死于瘟疫,战乱,病痛,同样,这世间伤心的也不独她一个。

不过,婚姻的失败对于妇人的打击,最重要的并非丈夫的背叛,而是,她对于自己的不自信,总觉得自己一无事处,否则的话,曾经初婚时,那么爱她的丈夫,怎么就不爱她了呢?

再成一次亲,便如今是爱她的,最后这个男人会不会于某一日,也就突然不爱她了呢。

是以,当时锦棠虽说心存感激,但最终还是拒绝了林钦。

她太要强,直到陈淮安被贬之后才嫁给了林钦,白白蹉跎掉了太多可以好好过日子的机会。

梦里尽是上辈子的事儿,梦到上辈子林钦临终时,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眼睛也不肯闭上,一直说着对不起,说不能陪她到老。也说自己早就原谅了她给陈淮安买墓地的事儿。

锦棠一直在忙,忙着替他擦身,擦干净了身上的每一处疤痕,等替他换上新衣裳,他就咽气了。

锦棠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上官,接着便从梦中惊了醒来。

*

随军医生诊脉的手法倒是很细,而且,难得粗人还能面面顾到的,因锦棠是个女眷,是以诊完脉之后,便放下了帘帐,叫齐如意脱锦棠的衣服,要从背上的伤势,察探她是否被踩成了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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