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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125)

陈淮安缓缓回头,朝着门里望了一眼,似乎颇为难以开口,终于,他一只手撑着,缓缓儿就跪到了地上。

虽说君臣父子,跪是天经地义,但陈淮安这一跪,极尽虔诚,那种虔诚,只从他有力的背渐渐垮下去的那种,匍匐于地的程度,就可以看得出来。

他道:“徜若殿下果真有心,小可倒是真有一事相求。”

“据说,高宗时期,因为彼时的圣贤孝皇后娘娘难以坐孕,高宗皇帝曾群天下之神医,奇药,为圣贤孝皇后娘娘配治了一味嗣育丸,其丸药极为珍贵,便宫中,除了皇后娘娘,普通嫔妃无资格用它。

小可的妻室,自来宫房寒僻,屡屡怀孕,皆以小产告终,小可夫妻二人每每为此神伤。徜若殿下果真有心,小可想为妻子,求一味嗣育丸。”

言罢,陈淮安便静静的等着。

他这算是赌上了一切,断了一条胳膊,才来求一味药。

有求财的,求名的,求利的,朱佑镇还是头一回见人求一味嗣育丸。

他笑了笑,道:“要说淮安也算是求对了人。圣贤孝皇后,算起来是本宫的嫡亲祖母,她确实有这味药,若本宫猜的不错,皇后手中亦有,既你是为内人而求,待本宫到京城后,从皇后娘娘身边讨来,寄你一味。”

须知,那味药里面有真正的牛黄、狗宝,马宝,皆是天下之奇珍,就算皇后手里有,也不可能有很多,而且,朱佑镇到底还不过个皇子,问比自己还小着十几岁的嫡母求,也顶多能求来一丸而已。

陈淮安道:“臣不止求一味,嗣育丸若吃,至少得六十味才管用,也就是两个月的时间,每日一味。”

要说求官求位,朱佑镇倒是可以帮忙,而且,他早从父皇那里得到暗示,皇位稳打稳是自己的,之所以特地屈身上门,也是因为觉得陈淮安大气稳妥,一见如故,想要招揽他为已用。

但六十味嗣育丸,慢说皇后那里,就是皇家也没有啊。

所以,他左右为难了许久,道:“且容本宫一段时日,先从京城给你寄上二十丸,待将来,本宫有了多的再给你,如何?”

陈淮安道:“徜若殿下肯给淮安六十味嗣育丸,淮安这一生,不求官职,不求名望,只供殿下差遣。”

“哪要是,本宫看上了你,要你从此净身,专职在本宫身边,侍奉起居呢?”朱佑镇一笑,问道。

陈淮安依旧跪在地上,眉头抽了抽,也深知自己这主子,总爱开些叫人跌破眼睛的玩笑,自以为幽默,挨过去就好。

朱佑镇等了半天,跪在脚边的陈淮安没有任何表示,似乎不怕,也没有特地媚上,表忠诚的意思,遂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淮安既是读书人,本宫要问你几句朝政上的事儿,你可要如实回答本宫才行。”敛了笑,朱佑镇又道:“咱们大明开国已近百年,皇上治政也近二十年,堪称古往今来的明君,当今世道,也比得上开元贞观的盛世之时。但众所周知,开元之后,便是安史之乱,盛唐之国基,从安史之乱起,从此走下坡路,走向了衰亡。

以淮安来看,我大明,如何才能避免衰亡之路,长存于世?”

上下四千年,没有永恒不变的皇朝,是江山就总会有更迭。

但君王,总是希望自己的江山能稳固,能千秋万代,所以每日上朝,都要称万岁,是皇帝的千秋,也是王朝的万岁。

陈淮安道:“贞观之后,便是武后主政,以致中道败落,开元再盛,灭于玄宗沉迷杨贵妃的美色,享欢作乐,任用李林甫为宰执,亲信高力士那样的奸宦,只要君王牢记这三点,当能避免,盛世后的乱道。”

朱佑镇断在道:“本宫不好美色,身侧也无奸宦,至于权相,本宫也绝非行人唯亲之人。”

陈淮安于是断然道:“等殿下及位之后,一年,十年,百年,都能绝不犹豫说出这句话来,周武乱政,安史之乱,就绝不会重演。”

这话就有点刺耳了。不过,陈淮安于生死的险境中把他救了出来,朱佑镇也就会仔细思量这些话,毕竟,他是个讨厌刺耳的忠言,但是会认真记下来,并且放在脑海中深深思考的人。

起身,他指着陈淮安又开起了玩笑:“本宫可是记下了,自主净身之臣,换一味嗣育丸,记得将来到本宫跟前来听差,至于奸宦不奸宦的,本宫将来要用你,你是否高力士,自己掂量吧。”

这算是,回击了陈淮安关于奸宦的那一条。

不过,朱佑镇不知道的是,等到将来,关于唐亡国的这每一条路,他都得摇摇晃晃的,走上一回。

就这样,陈淮安把将来的主子给送走了。

回过头来,锦棠一手揽着门,一只脚踏在门坎上,一张秀致的瓜子小脸儿上,水兮兮两只眸子,玉生生的贝齿咬着红唇,正望着他。

“真的,你做这些,就只为换一味嗣育丸?”锦棠不敢相信。

“这下你可以放心,我拿孽根替你换味嗣育丸,这辈子你的孩子,当是能坐稳胎了。我这只耳朵,你能不能今生就放过它?”

阴差阳错,因为皇帝几句玩笑,陈淮安觉得,自己这只耳朵可以保得住了。

第96章 雄鹰之志

上辈子拿嗣育丸是件挺容易的事儿,陈淮安当时正值圣恩隆眷之时,听说有这样一味药,不过说了一句,次日皇太后就遣人送上门来了。

这辈子,有先知的条件,但是像上辈子那般的圣眷,陈淮安并不想要,而且,他急需要这样一味嗣育丸,能早早调理好锦棠的身子。

所以,从一开始让王金丹制造火药,再到千里迢迢,赶到凉州府,于永昌卫埋火药,在宁远堡的途中故意劫人,然后在拼抢之中,故意叫貉台的人砍断一只胳膊,一重又一重的功劳,扛住兄弟们的压力,至少目前,他就只求一味嗣育丸。

还好,叫他给求到了。

锦棠下意识的不敢相信,毕竟陈淮安上辈子利欲熏心,唯权不可,为了能和亲爹牢牢把持朝政,当时朝廷不知多少真正义意上有才有干的重臣,他也能下黑手杀之。

但他这算是拿自己唾手可得的功名,给她换了一个,能生孩子的机会。

她折过身来,坐回了椅子上,将那她从枕头下翻出来的,信封的皮递给陈淮安,葱白似的指腹轻轻抚过火漆,道:“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我呆在家里太闲,你给我请过讲历史的,讲典籍的,还有讲洋文的传教师做先生,你还记得吧?”

要说,锦棠上辈子学过的东西可真不少。不过,因为陈淮安的干涉,没有一样是跟妇女的贤良淑德有关的,所以,才养出她这个敢扯男人耳朵的坏脾气来。

“我的传教师先生曾教过我,这种符,是拉丁语,拼起来,这个字儿是莲。”锦棠再道。

黄爱莲的信封,以红漆封之,烫金粉之印,通篇一股子扑鼻的香气,华丽贵气,恰似其人。

陈淮安才拿将近半年的谋划,为锦棠换得一味嗣育丸,本是想着她能为此而高兴高兴的,却不期,转眼她就拿到了黄爱莲的信封。

若说俩人上辈子到最后都解不开的死结,就唯有黄爱莲了。

不过,因为嗣育丸的事儿,锦棠似乎打算与他说说此事。

她款款儿坐到了,方才朱佑镇坐过的地方,取了方帕子出来,压着鼻头,仰起头来轻轻叹了一气,道:“上辈子,与你和离之后,我在外做生意,开的书斋,你还记得吧。”

陈淮安轻轻唔了一声。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漏进来,洒在她的脸上,虽说风霜苦寒的,从秦州到凉州,整整走了七八天,可如今她的肌肤仿如质底最纯的象牙,由内而外的,透着水嫩嫩的蜜脂。

这与她上辈子为了要孩子而生生折腾成憔悴苍白的面色,全然不同。

细长轻跃的睫毛不停的扑闪着,上面挂满了露水似的泪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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