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珊尚未反应过来,唇上已遭堵截,可这男子偏偏只会辗转啃咬,徘徊许久却不得其法,就像当初莽撞的陆青舟一样。
震怒之余,忽然生出笑意,渐渐地,却又生出带笑的叹息。
如果元岸笙真的情深意重,朝夕相处之下,她怎辜负得起?
一念至此,她顿悟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猛然发力,一下将元岸笙推了个趔趄,那人竟似是沉醉到松了力度不知反应了。
“元岸笙,自重!”
状似忿忿甩了袖子大步离去,心里居然没有怎么生气,只是想着那孩子之前的笨拙好笑。也许是习惯了他的亲密了吧,好像静澜大婚那日便是在这亭子里跟他一起喝醉了酒,她竟然生不起气来,该打,该打。
总是有人在身后出声让她留步:“万重珊,你现在明白,我是很认真地在爱你了吗?”
于是她顺应民意,顿了一下,转身淡淡地扫他一眼,明明白白地看见了他脸上两团醉酒似的酡红跟眸子里写得清楚的害羞跟惴惴,心口微微一悸,什么都没说出来,有些狼狈地放开了步子走掉了。
所以她也不知道,只是一瞬,身后那男子便收了一脸傻乎乎的表情,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嘴唇,停在那里不动,半晌,笑得说有多忘形就有多忘形。
哎呀,原来有的时候,舅舅还是很管用的啊。
故人西辞
“要走啦?”
“嗯。”
“路上小心。”
“哦。”
……
“聊聊?”
“好。”
女子抻着衣角有些拘束地坐在他对面,云昭白给她倒了一杯茶,看她略略吃惊地躲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笑:“怕我对你做什么?”
万重珊僵了一下,捧着茶杯,亦笑:“是啊,你会吗?”
他扫了她一眼,言语满是戏谑的味道,“哈,我说我会,你信吗?”
啊呀,原来看到她像被吓到了一样傻了,也不怎么开心啊。
“喂喂,别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好吧,我承认以前是喜欢过你,可是现在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你别跟躲什么似的躲我,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还会因为这个为难你不成?”
这话说得坦白,她涨红了脸兀自争辩:“谁说的!我只不过受不了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正经表情,像现在就好多了嘛!你这个人,一天一个样,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话有几句能信。”
他看见,她悄悄地松了攥在茶杯上的手指,松了口气一般轻易,忍不住抿抿唇,脸上扯出一点玩世不恭漫不经心,问:“那我问,看到我走,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没有没有!失去了你这么一个好朋友,我还是很舍不得的,真的。昭白,你还回不回来?为什么不留到武举的时候上京,非要这么早就走?”
哎呀呀,不是不喜欢人家嘛,怎么看到她这么堂而皇之地放下心,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跟他回到之前的相处模式的时候他会不爽呢?
唔,不舒服不舒服,涩涩的苦苦的空空荡荡的,就是不舒服。
“我想出去再历练一下,顺便找找那些兄弟,跟他们一起上京,要是恰好遇上打仗,就去大展身手,估计要蛮长时间。有命的话,我肯定还会回来,我家大哥说他们过段日子来这里买座宅子,预备在这里养老定居,等我老了,也要回来这里。”
他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对面的女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啜了一口茶,侧着身子偷偷打量她瓷白如玉的脸颊,趁着没有离开,再一点,再多一点记住她的模样,好好收藏。
如果他,真的回不来的话……
云昭白在心里苦笑一下,却听得女子掷地有声的一句:“云昭白,如果遇上什么事,请你为了大家,一定要活着回来!”
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的苦涩,愕然迎上她坚定真诚的目光,那里清楚地写着关怀、担忧和恳切温暖的鼓励,云昭白呆了一下,忽然想笑。
“重珊,让我抱抱你。”他说着,不管万重珊的怔愣,一步绕过矮矮的石桌,俯身将她抱了个满怀,好像抱着一个脆弱孩子,不敢大力,轻轻地,珍视地,只是抱着。
“我记住了,下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当朋友好了。”
当朋友,只当朋友,可以平静地相处,不参杂爱情,只当朋友。
所以,让我用抱喜欢的人的心思抱你一次,就这一次。
仅此而已。
*
云昭白。
年少的时候第一次动心,喜欢的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大两岁的女孩,住在对面,是家里的长女,并不怎么漂亮,头发有点乱,眼睛有点小,鼻子有点厚,脸颊有点宽,身材还有点胖,不笑的时候严肃,笑起来眯着眼有点傻。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不漂亮,也不优秀,可我喜欢她,就是喜欢她。
她叫满春,顾满春。听说是她那个文采不是怎么样的爷爷做的一句诗:“春色满园行人顾,暗香盈袖不回首。”
那时我小,身体还不好,又有异于常人的头发和眼睛,瘦瘦小小的,只有她带着我玩,于是每天都粘着她,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后面上山下河,爬树摸鱼,什么都随着玩。她心情好的时候喜欢掐我的脸揉我的头发,心情不好了冷脸冷语生人勿近,动不动发火瞪我不理我。
有时候我很讨厌她,讨厌她发起火来说脏话,虽然不出格,虽然不是对我说,我还是觉得受不了。
我还会吃醋,恼她跟别人在一起聊那么开心,恼她有心事不跟我说只会一个人躲着哭,后来我有一次见她偎在别人怀里哭,很生气很生气,气到撂狠话说以后都不理她了——然后又怪自己不争气,她一笑我就缴械投降了。
有时候要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她呢,她有那么多不好,可是她又那么那么好。
我赌气不帮她圆谎踩她痛脚让她偷梨被爹娘打了她会不理我,然后又回头恶声恶气地拿着梨子回来问我要不要;我坐在家里写夫子布的功课被她看到,她就会来帮我,给我磨墨给我帮忙;她也从来不在意别人对我们的指指点点,很义气地打退每一个说我是妖怪的人,就算自己是个女孩子,就算自己会受伤。
我们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们的友情简单纯粹,她把我当朋友,把我当弟弟,照顾我,安慰我,保护我。
所以我喜欢她,我不告诉她。
虽然我喜欢她,我喜欢顾满春,云昭白喜欢顾满春,很喜欢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我不告诉她。
不能告诉她。
十四岁那年哥哥找到我,把我带回了爹娘身边。
两年之后我回到了那个村子,她已经变成卢氏满春。
她嫁给了一个像她爷爷一样的读书人,是村里的教书匠,有些文采,样子和品行也都端正,难得的是不想纳妾。
我只在村子里住了几天,看她跟他的相公怎样恩爱情深,看她的两个孩子怎样调皮捣蛋,看她像曾经喝退那些嘲笑我的人一样赶走上门劝她相公纳妾的媒婆。我很开心,尽管没来由却是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