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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舟已过万重珊(25)

之后任凭陆家人如何焦虑如何愤怒,任陆青舟如何痛心如何懊悔,任京兆尹纳妾此事如何收场江家小姐如何自处,与她无半份关系,休书之上她因“妒”“无子”“多口舌”才遭休弃,从此以后她即使成了无人要的“弃妇”,也不再是陆家的媳妇陆青舟的夫人。

京城里议论纷纷,流言四起,京兆尹的工作没有受影响,可是陆府的下人出门都会受到此类追问,连皇帝殿下私下也偶有关心——只是再大的风波也与万重珊无关——如今的她是“万重珊”,不再是“陆氏重珊”,所以关于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飞奔的马车上,此刻除了她再无别人,她掀起车帘子,声音略大,轻笑一声“这里的沙尘可真大”又坐了回去,像是故意说给谁听似的。不一会儿,又听得她嘟囔一句“沙子都进眼睛了,真讨厌”,像是躲在被子里了,掩住声音闷闷地哭。

元岸笙赶着马车,见前面的丫鬟小厮没有回头,才和着马蹄声低低地叹了一声。

他很想为她挡风遮雨,让她躲在他的臂弯里无所顾忌地笑,只是……他没有这样的身份。

只要她不再哭,只要她幸福,就好了。真后悔把她托付给了陆青舟,让她这么伤心难过。如果是他陪着她,如果她爱上的是他就好了。

让她哭吧。好好哭一次把他忘掉了,才能更完美地幸福。

可以的话,这次让他给她幸福。

人在楼上

身边坐着的女子很完美,样貌,身姿,才艺,品行皆属上等,可是陆青舟就是觉得浑身不对劲。

他坐在席上,看到这个女子每时每刻地注意着他的动作,想起的却是自己的二哥在他决定纳妾的那一晚对他说的话,那晚陆青流难得没有开玩笑,扶着他的肩认真地问他是不是真的决定了。

那时他点头,之后便看到他二哥叹息,他说:“青舟,希望你再考虑考虑,别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江千灵,伦理流言什么的对我根本没有影响,可是你不一样,你再好好想想,你真的要娶她?”

他真的用心想了很久,再抬头时恰好看见了见他们久久不归来送披风的江千灵,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依旧点头说是——他那晚的心情那么那么坚定,坚信这样的女子不能辜负,坚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可现在,他怎么就后悔了呢?

悠悠的一声叹息引起了身旁女子的注意,她柔柔地笑,靠过来轻声问怎么了。他亦笑,道无事,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已经远离的那个人,放下碗筷,起身:“我吃饱了,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你慢慢吃。”

爹娘他们在前几日就回了易安县跟万家沟通去了,如今的京兆尹府邸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日子,有忙碌的男主人跟不爱出门的女主人,可是又与过去迥然不同。

因为有些习惯怎么改都改不掉。

陆青舟坐在后院的凉亭里,望着再也没有亮起灯的书房,口中流淌着的是美酒,却也生生地尝出了苦涩。

那个人明明已经离开那么久了,怎么他无论在哪里,都还能联想到她呢。

原来她嫁给他,也不过一年没到,日子过起来很长,回忆起来却很短。他才知道,那么多个日子,他能记住的事情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出来,比他一直以来办的案子都还要少,而且这么几件事情里面,没有她一年一次的生辰,却有他的生辰,没有他照顾她让她开心,却有她逗他日日关照。

当年娶她,他说这一辈子只要她一个女人的,他没有做到。他说要让她这一生幸福美满的,他依旧没有做到。

他为她许的诺言一个都没有实现。如果他是她的话,他也会离开的吧?

是他错,不知道珍惜,不知道真心,他不是不该想着怎么为国为民,而是他想太多了,他以为她是他的妻子了就一定要谅解她,体谅他,包容他的一切好与不好,可是爱情是双方面的,要得到也要给予,他只会索求,不知道付出,就是这么才失去了她吧。

还能说什么呢,还能怎样解释呢,再多的理由都无济于事,他很难过,真的很难过,难过到喝不醉,睡不着,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曾经在他怀里语笑嫣然,对他生气,对他关心,对他冷淡,对他温柔的女子,可是那个女子已经不在了。

万重珊已经不在了。

他做错了事,所以她不要他了,她离开了。

他记得,被灌醉的那一晚,他以为是梦,却是真真实实听到她在他耳边说“陆青舟,我要不起你了。”

她要不起了。可是他也收不回了。

他想她了,好想好想她,想到在梦里,都没有她的身影,她气到连在他梦里出现都不肯了碍……

“夫君,你喝醉了,夜里风起了,还是回房吧。”

这个女人,他面前这个女人是谁?她凭什么叫他夫君?他的娘子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啊!他的娘子就只是万重珊啊!怎么,怎么能有别人?不可以有别人!她说了,如果他抱过她之后还去抱别的女人,她就不要他、不在他面前出现了!他不要,他不要别的女人,他只要万重珊,陆青舟这一辈子都只要万重珊啊!

可是,娘子,娘子为什么还不来?她一定是看到别的女人碰他所以误会了!是误会啊,是误会,他可以解释的,他完完全全可以解释的,他会改,会变好变成很好很好的相公,好好照顾她,她回来好不好,只要她回来他都可以改的碍……

“你叫娘子回来好不好……我不要你你走开!你叫娘子回来好不好……我会改的碍……我会变好变得比谁都要好……你叫她回来好不好……叫她回来好不好……叫她回来……呜……我错了我改,我一定改……我要娘子……我要她回来……我只要她我不要别人……你叫她回来好不好……”

醉酒的男人瘫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像小兽一样呜咽呢喃,迷蒙的眸子里布满水雾,鬓发微散,一点都找不到平日意气风发少年俊才的影子,嘴里只会反复唤着“娘子”。

江千灵就那么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动手也不让下人去扶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双手不自觉地覆上自己的小腹,笑容愈加讽刺,吩咐小厮把他弄回房清洗,转身就走,毫无留恋之意。

真亦假时假亦真,“爱人”“良人”一字之差,有的时候,却是一生的差别。

人在楼上,人在楼下,楼下的人看楼上人所在的风景,却永远都只能看风景,走不进楼。

*

宣城的傍晚总是如此热闹,宣河穿城而过,河上泊着的青楼画舫挂起灯笼调丝竹,河边街市的小贩搬出货物吆喝顾客,吃饱喝足的人们踏着石板路一家人走走消消食,在夜市里闲逛聊起白天的趣事,宁静而美好。

——这样的日子,就算只是旁观了几天,万重珊也生出了留在这里安安静静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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