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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礼不合(42)

好一对璧人。

他俯身照顾,她仰头迎合,一结一扣,恰到好处。真是郎才女貌,旗鼓相当,伉俪情深,夫唱妇随,实在天作之合,天下无双。

叫人不禁心、生、艳、羡。

方小茗咬牙切齿,片刻之后反而失笑,放下车帘,晃晃脑袋自叹弗如,也实在高攀不起。马车如新旧人替,飞逝时光,不解风情,早已从左相府经过许久,她在这里自怨自艾,又是做给谁看的呢?

明明两个人都只是你不肯多走一点,我不能多追半步,原就没有山盟海誓非君不嫁,至此分开,也不过理所当然水到渠成,也许有她这样的粗制滥造在前,才更显人家珠玉美好。

……到底还是酸了。

方小茗掩面,牵了嘴角微微笑。

哪里不好竟走了这条路呢,是偏要人家与你恩断义绝一刀两断,从此再不给藕断丝连的念想,这才算心安理得了,对吧。

不过是,一句使君有妇罢了。

方茗捏了捏酸痛的两颊,揉了揉眼,抱着膝盖,想起从刚易安城做马车上京时的情景。

那会她坚持自己如今身份已不为尊,不愿意享殊荣单坐一辆马车,那人又不能真的把她丢到丫鬟堆里一起坐着,勉强应允让她以“兄妹之名”共乘,见她似乎还有反抗之意,竟没了平日风度翩翩镇定自若的模样,反脸小瞪她一眼,之后却猛然醒悟掩面钻进马车里,半天不出来。方茗进去的时候,也不知他是装睡还是真睡,只有小半张脸露在外面,呼吸沉稳,闭着眼面无表情。

那时,方茗原本只是因为方家没有了,唯一的二哥又说要自己一个人出去闯荡,才觉得心里受伤难过。为分散注意力,又不知道怎么跟徐怀安相处,于是转而纠结这个问题的。没想到被徐怀安意外的举动逗乐了,她上了车装睡的时候也一直想笑,尤其后来听到他叫丫鬟上来,结果那丫鬟却以为是要那什么什么的时候……尤其喜感。

方茗是实在撑不住了才装作刚睡醒的样子睁开眼,没想到刚睁开,一下就对上了他的目光。当时徐怀安的样子像是被定身在踩在半空里,怀中又抱了一个很实在很珍贵的古董大花瓶,忐忑慌张又不敢就这么把眼睛挪开,生怕被她发觉什么似的。看她对上他眼睛就跟被蛇盯上的老鼠一样,紧张得要命,又担心自己一动蛇就发现得更快。

她当时憋笑憋得肚子疼,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厚道太要不得了,抿紧了嘴巴觉得眼泪都好像要给挤出来,正想下一步要怎么办了,刚巧那丫鬟就动了一下,恰恰挡在他们中间。

方茗乐得要命,心里又不知怎得有一点点失望,这样两个人面对面直接对眼的经历真的很少,那时候她虽然不明白心里那种奇怪却不讨厌的感觉叫什么,却潜意识地不想就这么错过。

可是等到丫鬟离开之后,方茗低下了头,知道他也低下了头。她不敢再睡,坐起身来。马车里太安静,她心里慌慌,躁动不安,那人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恢复了淡定自若的模样。

她绞着衣角,觉得可惜,又觉得憋闷,想做点什么,犹豫半响,却终究还是忍着,一直到了京城。

那样的一幕之后再没有过了。

她跟徐怀安之间,说来,恐怕也再不会有那种可以相对而坐的心情和机会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也就是这样了。

方茗不禁轻轻叹气,却也除了叹气,再也不能,也不愿去做别的。

使君有妇,纵使罗敷无夫,却也已经不堪再提。

*

“大人,皇上……”

年迈的太医最近不说天天往天子寝殿来回奔走,几乎已经等同于长居此处不归家了。

徐怀安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太医向这里快步走来,直到他站在面前,调整过来呼吸,这才寻了个稍稍隐蔽些的地方,开口问道:“罗太医,陛下现今如何?”

他刚才没能进去,就被守在门外的徐公公挡住了,说皇上在里面有要事与人相商,没有重大要务没有手谕通报不得进入。

徐怀安进宫,原就只是希望探望一下皇上的身体,哪里又有什么要务跟口谕。又见陪在皇上身边十余年,一直寸步不离的徐公公都站在门外,自然不好再贸然打扰,只好退下,改个时辰再来。

只是不知道皇上到底在里面见什么人,今日进宫时的排查也比平时严密得许多,看来该是很重要的人吧,只是不知是究竟是谁。

徐怀安隔着宫墙宫殿遥遥地望了一眼,又听着罗太医絮念,说皇上依旧是以前的老病,只是近日公务太忙,心中一时淤积,不得抒发,层层叠加影响,才会积到此时,一齐爆发。如今慢慢地咳了淤血出来,一时倒还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皇上多年的旧病如果还不能连根拔除,恐怕以后即使真的治好了,也得留下些天冷体寒之类的缺损。

皇上生来体弱,八岁那年又受了一场大灾,身子更是消减。先皇子嗣偏又不多,大皇子早夭,三皇子战死沙场,四皇子风流成性不爱江山。五皇子生性懦弱不成器,其母一心想当皇后,对他严加管教苛刻成材,五皇子不堪重负又不得反抗,最终服毒自尽,其母心痛心愧,疯癫之后被囚冷宫,跳井了。

宫中其他妃嫔不是生不出就是怀不上,先皇别无他法,明知当今圣上其实同样不爱江山偏好乔装之后游山玩水,却还是在驾崩之前下了圣旨。当今圣上本无治国之才,勉强支撑这么多年,原先心境开阔到处游玩才调理好些的身体又开始亏损。先天不足再兼积劳成疾,太医院的众太医也束手无策,只有慢慢调理一条法子——

怎么,也不会有人敢说,倘若圣上不做这皇帝,放宽心,兴许就能好些,长久些。

徐怀安自然也知晓其中道理,沉吟半响,只如平常一般交代:“好好养着,实在不好再试试药膳,每一次煎药送药你都要亲自监管着,不得疏忽。我与谢大人,自会加紧寻医,记得,千万不能让人乘机作乱,皇上的身体状况,也千万不得外传。”

“是是,下官知道,大人尽管放心……下官见大人脸色略见暗沉,是否需要下官为大人看诊一二,开些方子,调理调理……”

“不必了。你自办你的事去吧,不必多管。回去吧。”

“……是,下官告退。”

罗太医拱手告退了。徐怀安揉揉两侧的太阳穴,有些疲惫。

最近的确睡得不是很好,总会做一些奇怪的梦,醒来之后却什么都没有,说来其实他还更希望做梦,至少——

想太多。

徐怀安理理身上的披风,继而转身朝宫门处走去。今日稍寒,出门前江楚蓉硬要给他披上,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推脱,也不知道传到娘那里就变成什么样了。他头痛地按按鼻梁骨,跟江楚蓉同房时候不碰她可以说自己是公务太重,只想好好休息,这几日跟她分房了,想必今日回家的时候娘亲又该耳提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