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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往事(3)

春妈妈与母后一同回头看了一眼,见我指着他,居然笑了起来。

这可不大寻常,母后向来是这番脾气的,可春妈妈竟也停下了磕头,掩着嘴笑起来了。

再看那个人,他的脸色也变得古里古怪。

母后对我招了招手:“太平,你一边说着不要上官大人,一边又要上官大人。这要妈妈怎么办?”

我一怔,这就是上官大人?

第3章 既含睇兮又宜笑

他破天荒的对我笑了笑:“臣上官静,参见公主千岁。”

莞尔间竟如桃花初开,那双眼睛里的笑意消融了我全部的防御,仿似世间一切美妙纷纷绽放在我眼前。

便在讶然间失了神。

我自不再寻死觅活,从高处下来,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他仍然弯着腰,我连忙请他平身。他站直了身躯,低着头看我。

许是觉得我这公主上吊的把戏实在见不得人吧,他的脸上仍然有笑意。

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细细的凝视他。

锦袍玉带,纤腰宽肩,墨鬓剑眉,星眸凤目。

不由得痴了。

上官静眼角向上挑起,略有些笑意,方才知这人除一本正经的皮相之外,另含三分俏皮,两分媚气。

是年轻的很的。

我哑然失笑,这哪里是控鹤府的什么公子,分明是着了朝服的女官。

这时候方不得不相信韦姐姐的话:这世间是没有如此秀气亮丽的男人的。

怪不得母亲与她在亭中举止逾礼,怪不得她年纪轻轻却可以出入后宫。

“你……以后就是我的侍读啦!”

母亲不悦的说了句:“不得无礼,上官大人学富五车,是朝堂内外闻名的。做你的侍读已是委屈她了。以后她便跟在你的身边,替我日日看着你,免得你又闹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以后你见上官大人便如见我,绝不许放肆胡闹。”

恃宠而骄,我有几分忤逆的哼了一声,回头瞧了一眼仍带着笑的上官大人,冲她吐了吐舌头。她本来是母亲派来监视我的人,可听母亲说她将要日日看着我,我竟觉快活。思及他日我便可以与她朝暮与共,无端端舌尖尝到幻觉一般的甜。这便是公主的身份所带不来的快乐了。

她没说什么话,又对我拱了拱手。一双手白白嫩嫩,冰肌玉骨,与我所以为的习武之人的手相去甚远。闻说她才华横溢,不由得想象起这双手执笔落纸千言时候该是一副多耀目的风采。

错了,她该不是那耀目的人。该似乎是一潭水,温温柔柔,清澈见底。

这深宫之中居然有这样的人儿。

望她笑面,我蓦地想起她祖辈上官仪教我背诵的诗。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我有四位兄长,长兄弘已夭殁了,他生前深爱的娈童合欢在殿前请父皇赐他一死,与我长兄弘合葬。父皇为长子的离世哭坏了龙目,却准了合欢的请求。那日合欢请求父皇恩准时我也在殿下,见证了他与我兄长的情意。

我见惯了宫中的爱恨因果,我父皇与母后携手已有近二十年。可我并没从他们身上见到太温柔的爱意。而我初次见到追魂蚀骨的爱情,竟是在我兄长与他的娈童身上。

也许是因有皇兄弘与合欢的前车吧,当我知晓她并非男儿身的时候,全无什么落失,反而隐隐觉得欣喜。大抵因初见的恋情是在一对男子的身上罢,于是在我意识到这位上官大人与我同为女子时,我只觉得感受到了当初皇兄弘与合欢爱情的影子,并不觉得有什么抵触。

这位玉面锦袍的大人,许就是我的合欢吧。

我倾慕着她,一如那一夜在长安道上偶遇,揭开面具时见到她的那一瞬间。

第4章 恍若一枕南柯梦

转眼我已十七岁,作为公主,我至今仍未许驸马,已有些惹人非议了。而之所以不婚嫁,无非是为了那个人而已。

从我见到上官静的那天起,我便确定了,我是喜欢她的。我就是不想要离开她。

白驹过隙一般的三年过去,本枯燥无味的大明宫似开始多姿多彩了。因对她有近乎执迷的倾慕,故她所提出的要求我也几近盲从,包括安安分分的做个公主。

每日上午与她在宫中读书写字,果然的,她那双手写出的字实在让我惭愧。下午便央求她带我去校场策马扬鞭,看她与众武将比武。

她的字迹让我惊讶,美是美的,只是实不像她的秉性。父皇常说字如其人,明明她为人恬静温婉如三春暖风,写出的字却一笔笔都锋利跋扈,全不像是出自女人的手笔。

可我爱这样的字迹。

在我读书时,她常抄写些古籍,大多是些我从未碰过的冷僻之作和太过深奥的学问。内容多是为官为政之道。我爱看她写字,爱看她挽起了宽大的袖口,露出凸起的腕骨认认真真的研墨,爱看她那葱白细腻的手指捏着上好的兔毫,写出工整锋锐的诗篇。

于是读书这档子厌烦事成了日常的消遣享受。只消闻着殿内的茶香,选几部闲杂的书,我便能够悄悄的瞧着她,整整一个上午。

我听母亲说起过她亦擅丹青之道,而我却从未曾见过她画过任何东西。我曾央求她为我画一幅像,她却以笔法不精而再三推脱,我唯有作罢。毕竟,能天天闻到她身上的墨香,看见她专注着练字的模样,已是太好。

数年来她在宫中行走,尽日穿着男装,不免在宫里传起闲话。

这是我的意思。

我偏要让人宫里宫外的男人都知道我与这位俊俏的上官大人形影不离,偏要让宫内宫外的女人都知道上官大人与我这个公主形影不离。

这一日,上午练毕了字,我趁宫人备膳的功夫,回到寝宫的梳妆台前,找出了个精致的匣子,取出一对木梳。

之所以说是一对,是因这本是一柄梳子,我前些日子吩咐下人替我切成两半,这才成了一对。

木梳寓相思,有与尔结发,纠缠到老的意思。

当年我皇兄弘与合欢以檀木梳定情,便是取了私定终身的典故。

我看着手中的檀木,这是我五岁那年弘送给我的。作为太子,他实在软弱了些,而作为兄长,他实在是温柔的紧了。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合欢与弘的事情之所以被母后和贤察觉,无非也就是为了这一柄木梳罢了。

我分分合合的拼着这对木梳,打算送一半给她,好让她明白我的心意。想起她日复一日的静默,似乎是察觉不出我对她情意的样子,有些无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唉……”

忽觉得有熟悉的墨香从鼻尖飘过去,我一抬头,竟然从铜镜里看见了她。

“你,你来干什么?”

“臣……”

她的目光有些惊慌,不像是平日里那么笃定。我知道她是听见了我先前的话,不知道该做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