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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往事(11)

这种刹那间的狂喜让我忘乎所以,仿佛终于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开始我原本所理应得到的人生。世上的一切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拥有了她的回答后我都需要继续琢磨。

我想,这个世界上有无数迷人的风景,而对我来说,这世界上最美丽的风光只有她一个。

一段情需要如何穿过软红十丈?浮华万里,我都已经见过。我不要母皇的天下,不要番邦王子的爱情,不要万民崇敬的公主之位。

我只想要她。

这一夜,我在檀香的包围中度过,那芬芳,我甘愿一生彷徨。

-

上官静仗剑站在御前,武曌坐在御座上,表情阴晴不定。一个身穿黑衣的探子急匆匆的跑到武皇身旁,跪在地上禀报着宫廷内外的秘闻。

这一幕上官静见得多了,甚至其中有许多宫廷密探是由她亲自训练出来的。

然而今天,在禀报消息的时候,那密探似乎有些迟疑。隐约的往上官静的方向小觑一眼,然后窃窃的在武皇耳畔禀报完毕,又忧心忡忡的走了。

上官静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探子刚走,武皇便沉声问她:

“你昨晚,宿太平宫中?”

“……是。”

武曌伸出手掀翻了面前的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子翻飞一地,噼里啪啦嘈杂的碎裂声十分刺耳。龙颜大怒,谁也担待不起这样的怒火,纷纷跪了一地。

旁边的太监宫女们好像也明白了上官静夜宿太平公主寝宫意味着什么。那惊慌的眼光完全不因上官静是个女人而有半点增减,自从麟德殿夜宴后,几乎整个大明宫的人都已知晓的公主与这位巾帼宰相之间的爱恨纠葛。

“你动摇了?”

一切都在自己站在公主门前的那一刻注定,现在的种种危险和震怒,对于上官静而言早已不值一提。

“……是。”

她无法再为武皇的龙颜大怒而诚惶诚恐,往日中的顺从与沉默早就已经随风而去。如果这是命运,上官静已决心面对。是杀是剐,从这一次开始不再惧怕。

上官静记得武皇肃清朝纲时的铁腕,也记得自己祖父被腰斩时家中弥漫的绝望。

“……臣恳请皇上,收回太平公主和亲之命。”

“静儿,你记住,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上官静知道这次或许自己在劫难逃,但却忽然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固执与沉默,跪在地上无言以对。

“准奏。”

-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与我母皇究竟说了什么。

今日一早,我从沉睡中醒来,榻间仿佛依稀仍有她身上醉人的檀香气味,而我始终找不到她的踪影。

我本该以为这是我晨间贪睡导致的结果,可无端端的,我心中装满了沉重的担忧。

我知母亲的耳目遍布宫中,亦知晓昨夜她留宿我宫中的消息也许无法重重封锁。即便昨夜我倚仗酒后的勇气强留下了她,亦不代表在母亲的震怒面前我仍然能够全身而退。

遍寻不获,上官静果真已经上朝去了。

不多时,春妈妈慌张的跑进我的宫里,为我带来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当我看清楚春妈妈在纸上写下的话以后,我转瞬间便觉得天旋地转。

[上官大人死谏,陛下已取消了殿下与天狼国王子的婚约。上官大人昨夜留宿之事败露,龙颜震怒,现已发配天牢。]

我知道,一直来我所回避的事再也无法逃避。即使我如何不情愿在母后面前坦言对她的感情,如今也无法再继续装聋作哑,只能与她分庭抗礼,没有婉转的余地。

第16章 情早已不需赘述

我与母亲的抗衡,自幼就总是狼狈收场。

母亲对我的宽宏仅限于那些与她利益无关的恩泽,而我所渴望的那些自由和爱情,都与她的意志水火不容。

我明白,她是爱我的。而这份爱,我始终无福消受。

长安,我出生的地方。我因为她的存在而爱上这里,因为她的存在,我被囚禁在这座让我魂牵梦萦的城池里。万劫不复。

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我被母亲禁足,不准离开寝宫半步。皇城之中藏着太多不需要询问因由的秘密,即便是堂堂公主,也一样可以不问缘由便幽禁在深宫之中。

母亲没有派人探望过我,更不曾亲自询问过我。

她无需多说,一切都不需多讲,不过是一场爱与灵魂的纠缠罢了。她一生中也曾经与我一样,也曾深刻的爱过,痛彻心扉的失去过。然而这些感同身受的事情,于我而言就是上官静的存在,不问可知。

母亲对她,是动了杀心的。

不论是什么样的心腹,始终也无权僭越皇家的颜面。当年皇兄弘与他的娈童合欢是那样的相爱,自始至终也只换来一场死而同穴。我与上官,只盼也能如是吧。

我想见见母亲。至少让她知道上官静对我而言是个多么重要的人,让她明白上官静的那双眼睛,上官静的那双手,上官静的拥抱,对我来说是多么不能失去的存在。

二十四岁的我,已经知道以死相挟是个多么可笑的举动。然而为了我心爱的人,我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

“——天后驾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离我越来越远。那个曾经对我微笑,哄着我,为我与父皇吵架的母亲,似乎是上一世的记忆了。我记得少年时候,母亲曾为了年幼骄横的我数次与父皇争吵,她纵容着我的任性,灌溉着我肆无忌惮的脾气,使我跋扈的成长在深宫高墙之中。

我记得,幼年时宫中太子读书专用的椅子是朱红色的。我不懂事,常常与二皇兄贤争夺那把椅子。那时候上官静的祖父还未曾罹难,任太子侍读,在宫中做兄长与我的老师。他是个迂腐的人,我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在他看来是不可容忍的忤逆。父皇与兄长们也觉得我是太过刁蛮无礼,纷纷训斥于我。

唯独母亲。

她与我父皇争吵,强词夺理一般的,硬是把那把太子专座赐给了我。当着兄长和朝臣的面,越粗代庖的宣布太子的御座换成明黄色,而那把红色的椅子,从此专属于我。

幼年的我不知道那张椅子背后象征着怎样的权力,只知道那张椅子背后藏着的是她对我的爱。

也许她的母爱曾使她能够与皇帝争执,而如今,花无重开日了。

“我听说,你已经三天水米不进。我便来瞧瞧你。”

——我是否应为她自称『我』而觉得欣慰?

“瞧过了,便可以走了。”

她那双手依然白皙,却不再和我记忆中一样柔嫩。

我几乎忘记了,母亲也是会老的。

“太平,你这样的忤逆,有没有体谅过我?你这样,我要如何跟朝臣交代,如何跟天下交代?”

“那么你窃夺我家的江山,杀害我的兄弟,践踏我祖宗的基业,使那高贵的明堂成了滋养闹剧的温床,又要如何跟朝臣交代,跟天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