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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江山颜(57)

荆国的冬天来得早,去的晚,腊月才至,一夜大雪,已覆白了王都。凄厉的风倒灌入殿内,灵幡不堪风扯,极尽扭曲在半空之中,数以百计的长明灯烛火晃动,升腾起浓烈的香火气。

有人缓步至我身边,却未说话,只和我一同立在汉白玉栏后看着这远近苍茫之景,许久便听他道:“君上若是想哭,此刻不必忍着。”

我抬起手接过一片雪絮,六棱的晶莹雪花立在指尖却没有融化:“哦。可是春秋两官威胁本君,倘若本君在这场面丢了脸,他们就要死给我看。”停了片刻,又道:“倘若让人看到荆国国君一幅哭哭啼啼的样子,岂不让荆国上下的臣民们很绝望?”

他侧身看了我一眼,迟疑了一下,终上前两步伸手将我按入怀中,低声道:“身为国君不可流泪,步疏却是可以的。”

我揪住他的衣襟,眼角终于滑下两行泪,梗咽着威胁道:“倘若我因此被他们骂了,你要帮我解释。就说就说,我被风雪迷了眼……”

他揽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道:“步疏,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先是一个姑娘家,然后才是一个国君。你不必任何时候都是一副逞强的模样,你可以软弱,可以哭泣,可以和任何一个姑娘家一样欢喜时笑,伤心时落泪。”他的手指触到我眼角的泪珠:“那样才是活着的你,我愿一生守着,那样的你。”

自我出生以来,便被数不清的奉承或谄媚的话语所包围,却抵不过那“一生”二字。

万千皓雪自天宇倾倒而下,腊月之中,父王病逝,母后殉情,举国同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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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才去,便是新年正月,宫中依旧一片萧索之状。晚风入幕,霰雪乱日。楼台之间云雾萦绕,隐没无踪。

殿内火龙烘人,红梅枝斜,暖意融融。我仅着了一袭蜀锦单裙,斜倚在软枕上,抱着两个棋盒自顾自和自己走着子。案上鎏金盘龙酒注里温着椒浆酒,醇香酒味已熏得人有了两分醉意。

“霁月”我捏着子,看了眼时计,掂了掂时辰,开口唤道:“你去瞧瞧秦大人的轿子到了哪里了?”

“是。”她躬身退了下去,就见坐在旁打理着衣裳的姝色娇睨了过来:“传闻秦大人甚得君宠,果然不假,连着休沐假都三命五令地将人家拖进宫来。瞧瞧这打发了多少人多少回去看了?到时候,别又有哪个呆子以死进谏,说什么昏君荒淫重色误国了。”

“啪嗒”一声,又落了一子,我幽幽道:“倘若我真淫了倒也值了,偏偏我连扒都未扒开过他衣裳,这荒淫二字担着真是太憋屈了。”

“既然这样,那臣下就勉为其难,让君上不那么憋屈了。”一道带着调侃笑意的声音从后传来。

我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着径自坐到对面的男子道:“爱卿说的可是真的?”

“沉璧从不对君上说谎。”他笑望我,话间往金托玉爵里满满斟上,他托起杯子悠悠道:“君上若想扒就扒吧。”

我干巴巴笑着捧起玉爵饮了一大口,老脸终还是忍不住红了。

他一边浅浅饮着酒,一边垂眼打量案几上的棋局,折了折袖子道:“君上一人行子,未免无聊,不知沉璧可有幸陪君上走一局?”

我挣扎了一番,难得我和他皆得空闲小聚半日,下棋似乎是个不错的培养感情的办法;但是吧,每次和他下完棋,我那心肝总是破碎不堪,发誓再不碰那棋子了,太丢脸了。于是我腆着脸对他道:“这样吧,你如果让我赢了,我就和你下。”

……

姝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瞪过去,她摆了摆手,放下膝上的衣裳。自绣墩上起了身,福身一礼后憋着笑道:“姝色去为君上备午膳了,今儿秦大人可是留着用膳?”

“这是自然自然。”我连忙道,忽视他笑得意味深长的眼睛。

待姝色走后,他已清理好棋盘,自我怀里取走一个棋盒:“君上这几日可好?”

“唔,好也不好。”若单说身子的话,我自小便是身强体健倍儿壮,小病少有,大病从无。也许父王当初选我做储君,就是看出了我好生养抗摔打也不一定……若说心情,我的眼角往内室斜了斜,里面从地上堆到桌子上皆是要我立王夫的奏折,这个好像就让我不大好了。按照历来的传统,国君在登基之前必是要大婚的,念我年纪尚不大,加上时间紧迫了些,之前便先略去了这大婚。直到现在,见朝纲稳固了些,便纷纷迫不及待地上书来了。

我很苦恼啊,因为虽然我也想大婚,但是没有对象啊。难不成要我闭着眼对着下面的王孙公子们随意一点,对,就是你了。洗洗干净,躺好做我王夫吧。哦,我想我又荒淫了。

他虽于军中,但于朝堂自也是了解一二,一时间,两厢无言。风雪咆哮在殿宇之上,寂寥空旷。

我生下来,无师自通了一个道理。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不能说破。就和这棋局一样,不到最后一步,万不能论输赢。不说破,便意味着其后有无数种可能。我应是个天生的赌徒。与天赌,与人赌,与己赌。这个天性对于帝王来说,有利有弊。身为帝王,不能太过沉着端重,这个不利于自己版图扩展;亦不能太过急功近利,这个有可能导致自家后院失火。

今朝今时,又岂知明日明时?

“刚刚我来时,路上似是见着梁州州侯的车马往王城来了。”他落下一子。

“哦,你马车脚力不错。”我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皱眉看着他那子截去了我的白龙。

“君上若是不想见他,大有他法,何必等他动了身又把他拦在殿外?”他不咸不淡问道。

“据说冰天雪地有助神智清醒。虽然他傻,但是他身边人不傻,却还是分不清这是王都还是梁州?便是在梁州,他又可明白这天下一寸一土,哪处不是我的?”我的手在棋盘上衡量了半晌,放才小心落下。

“你在恼他砸了城碑?”他不缓不急地按下一子,悠悠收走一列白子,我的心抽痛了。

我没好气道:“连我家大门都砸了,他还有什么不敢?既然他想摸摸我的底,就不妨在雪地里好好待着。”

“你借此发发君威,大凌小者,警以诱之确是可以,但切莫过了度。虽说他装疯卖傻了这么些年了,足见耐性。但梁州的剑使着不小心,可便就割了手。况且……”他说着间,便放下了最后一粒子在我面前:“你能纵子入我阵,我亦有黑子潜你行。”

“真不好玩。”我双手一伸,抹乱了棋,指着他道:“你又骗我。”

他扬眉浅笑:“我什么时候应你要让着你了?”

……

正当我托腮看着他一粒一粒往棋盒里收着棋子时,帘幕一开,姝色满面慎重捧着一封信函进了来。就见她将那封着火漆的信笺托了上来:“边关百里急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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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十二章 谋梁退姜君且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