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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龙者(20)

此时,他裹着捡来的破斗篷奔跑在沙漠里,他把斗篷还给了奇德,怕他在沙漠里没有东西遮阳,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这副鬼样子实在不好意思示人,就从塞尔特人的营地里捡了一块。但是这除了好看之外没有别的用场,剧烈运动让他全身都痛得发抖。血肉发胀发黑,一块一块从骨头上剥离,让他看上去像是一棵挂着风干牛肉的树,斗篷救不了他。但是他不能停下来,塞尔特人举着火把跟在他身后。他们会很愿意替他办完后事。

雷斯林终于倒了下来,那本大书从他怀里滚了出去。他的腿脚已经溃烂,不能支持他在滚烫的沙地上行走。他的神智模糊。他觉得自己行将离世,但不那么悲哀。因为他看到奇德被塞尔特人所救,奇德是平安的。这很好。他听着背后吵嚷的人马声,阖上了眼睛。这对他来说挺容易,他的眼皮都水肿了,原本就睁不开。他只听到沙漠的风声,还有塞尔特人下马的声音。他们个个都带着刀。雷斯林迷迷糊糊地思考,如果他们把自己砍成肉酱,而自己都还活着,这可怎么办。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塞尔特人围住雷斯林,狠狠给了他几脚。雷斯林觉得他都快散架了。月光下,他们的影子都统统举起了刀。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求小花花,留不留评差别很大啊~

第 18 章

但是这没有发生。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凉爽下来。火烧一样的血肉甚至都停止了对他的神经叫嚣。雷斯林听到了一种声音。那声音自他身前而来,神圣,庄严,说着他听不懂的沙漠语。他努力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沙丘上有着一个巨大的模糊影子。那个影子通体全黑,手里握着一把镰刀。

背后的塞尔特人纷纷丢掉刀剑,跪了下来。他们哭天抢地,用沙漠语喃喃着他听不懂的祈祷,然后屁滚尿流地骑上马逃了回去。雷斯林松了一口气,但是死亡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懒得去思考未来。如果还是从前,他可能会对那个巨大的黑影产生一丝研究的好奇。现在,他只想在太阳底下安安静静地被晒死。

肉体。肉体。他模模糊糊地想。当所有肉体湮灭,他一定不能再在这里……痛苦的思考了吧。

有人在抚摸他的脑袋。他的手势生疏,把自己弄得挺疼,就像是奇德……雷斯林猛地睁开了眼睛,因为恐惧,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鉴于他没有皮肤,这件事大概是由肌肉抽筋来代替,这让他哀嚎了一声。幸运的是,模糊的视线里并没有奇德。雷斯林真不知道他现在该怎么面对奇德。不论奇德有何种反应,他都会伤心。

他不后悔,但他也不高兴。变成这样谁都不会高兴。

可如果再来一次,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是的,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依旧会这么做,去救奇德的性命。

来人还在用诡异的手势抚摸他的脑袋。他斗篷上的兜帽被退下,露出长满癞子头顶。他的头发糊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曾经金黄的发丝现在已经不剩下多少了。但是那人还是温柔地抚摸着他。啪,啪,啪。

雷斯林终于看清那不是一个人。他眼前什么都没有。

抚摸他的,是亡灵之书。

它笨拙地用厚实的书封摸他的脑袋。该死的……听说人死前会有奇妙的濒死体验,他是真要死了么?

“小……小雷。”他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凭空出现,完全不劳烦他的耳朵,就这么突然在头颅中响起,在白骨间震荡。

“小雷。”它又叫。听起来就像是个许久不说话的人,慢慢在练习如何开口。它说话越来越接近寻常人,也越来越流利。

雷斯林艰难地开口。他的唇皮都腐化成了脓水,脸上只剩下一个血洞。“不要叫我小雷。”他说,“那不是谁都能叫的。”

“我看那个人这么叫你。”亡灵书看他有了反应,高兴地啪啪拍打着封面,看上去像是一只在沙地上跳舞的蛤蜊。

“那个人是那个人。”雷斯林随即发现自己也只要想一想就可以了。那本书窃听他的思维。“你会说话。”他笃定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亡灵书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他很抱歉地说:“因为……说实话我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所以没有阻止你。”

雷斯林嗤笑了一声。他勉强看看自己的左手。左手上已经剔得挺干净了,一点肉都不给他留下,只剩下白骨。他稍一用力,骨头都要散架了。而这家伙说,它希望自己变成这样。

“你会变得更强大的,小雷,一切都会好起来,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有个过程。”那书似乎耸了耸肩,这动作它做起来可不得了,“而且你也没得选。你得救那个人。”

“你想让我变成什么?”

那本书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的。你也想变成那个东西,否则你怎么会来见我。一百多年,不见天日,我没有见过别人,你是第一个。你是个坏学生,不过我喜欢。”

“死灵……”雷斯林喃喃。

死灵。黑魔法的顶端,掌握着死亡的法师。这是他的梦想。但是他不知道原来变成一个死灵法师首先要经历死亡。

“死人更了解死亡。”那本书这么说。它跳起来,笨拙地摸摸雷斯林的手,“你想试一试么,小雷?还是你想就此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雷斯林沉默了。

“我不懂。”良久,他说。“都是死,不是么?”

“死亡也有区别。”那本书循循善诱,它的纸张哗啦啦地翻动着,看起来很紧张。它对诱拐这件事不太拿手。“普通的死亡就是没了,对,什么都没了。但是你可以选择另一种死亡,就像……”

“就像。”雷斯林无意识地重复。

亡灵书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恰当的比喻:“就像酒吧关门时,所有人都离开了,你还要把椅子翻上去的那种死亡。你要看着自己的朋友,亲人一个个死去,你却永远死不掉,因为你已经死了。它漫长,永恒,被人叫做‘不死’。当然其实还是死的。”它自己也被绕晕了,“这种概念你比我清楚,巫师之塔把‘不死生物’——也就是丧尸——看成最危险的对手。”

雷斯林早已陷入了沉思。

所有人都一个个离开,还要留下来,把椅子一把把翻到桌子上的孤独。

如果只是这样,那这种寂寞,他很明白。而且还觉得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温馨。这一次他给奇德重新洒满了一杯啤酒。那么他希望能在他走后,替他把椅子翻上去。也许他能在无尽的时间里,等待再一次重逢。也许奇德永远不会再来。但是谁知道呢?

说实在的,除了兄弟和妈妈,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着。而妈妈已经死了。

他试着坐起来。“我想这挺不错。”他像一具在沙漠里腐烂了十几天的尸体。这幅样子也只有亡灵书会喜欢。他把它抱进怀里,“告诉我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