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屠龙者(19)

他走了半夜。伍蒙尼德城外到处都是罪恶,那些敌人狡猾、强大、残忍,很多还不是人。但是似乎是老天爷看穿了雷斯林心中沸腾的怨恨,让那些家伙都离他远一点,省得死得不好看。

雷斯林在砂砾的荒原上找到一个废弃的牛棚。牛棚的顶塌了半边,门前有一架老旧的水车,发黑的死水在河道里沉淀下来,散发着臭味。他把奇德的尸体搬进了牛棚,在底下铺上稻草,两匹马在门前支棱着耳朵,不知道面对着这样浩瀚又无聊的荒原,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雷斯林点起了蜡烛。他从褡裢里拿出了亡灵之书,平摊在干草堆上。这几年,他一直在研究让人起死回生的黑魔法,这大量透支了他的体力,但也算是小有所成。加上这本书,他觉得他可以试一试。

巨大的书页这次很轻易地在他手中滑过,没有任何异常,看上去乖巧极了。它也没有改变它的图画与字母来戏弄雷斯林。他端着蜡烛,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然后他抬起头,从破碎的土墙缝隙里,看到了远方黄沙一片的天与地。

办法总是有的。但是要付出一点代价。雷斯林抱有一点侥幸。也许情况不像书上写的那么糟糕。他应该试一试。

他想要奇德活下来。他想要奇德快活。

他发现当失去的时候,这些变成了他最强烈的愿望。为此,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奇德醒来的时候渴极了。他睡在一个帐篷里,胸口疼,喉咙疼,哪儿都疼,不打几个滚实在不安生,于是他一看四下无人,就真的这么干了。他还特意把他的蛋放在一边,以免把它压碎。不一会儿他就发现,地上放着一罐子清水,一块黄油面包,“这可真是太好啦!”他高兴地扑上去大快朵颐。边吃边想,这到底是哪里?

一个黑发黑眼的姑娘掀开了帐篷走进来。她穿着一条烟褐色的灯笼裤,脑袋上顶着一个老大的瓦罐。她把瓦罐放下,把里头的清水倒在他的罐子里:“你终于醒啦,北方人!你睡了三天三夜,我都还以为你是要这么睡死过去啦!”

奇德朝她笑笑,“这是哪儿?”

姑娘看上去很和气:“我们是塞尔特人。”

“我听说过你们!”奇德冒着头晕的危险坐起来,学她的样子盘腿坐着,“塞尔特人的热情好客连北方人都赞口不绝!”

塞尔特族是一个游牧部落,他们在沙漠里逐绿洲而居,难得的好客又无害——要知道,沙漠里的部族总是很喜欢做些吃人、肢解的古怪事情,还很喜欢抢劫和贩卖奴隶。对比之下,能把牛羊肉分给旅行者的塞尔特族人简直就是天使了。

天使姑娘笑起来,谦逊地说:“不团结起来,就没有办法对付脾气古怪的沙漠啦。”

“我弟弟呢?”奇德不打算再与她寒暄下去,迫不及待地问她。

“什么?”

“我是说……和我一起来的另外一个人。也是北方来的,金色头发,蓝色眼睛,大约有我这么高。很瘦很白,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奇德看她迷惘的大眼睛,任命地连声说好吧好吧,“他跟我长得其实一样啦,不过看起来可能更……成熟一点。”

“客人,您是一个人来的。”姑娘友好地说,“我们找到您的时候,您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躺在沙漠里,离绿洲只有一百步远啦!您的马儿看着您。不过真奇怪,您看起来一点没有被晒伤呐。”

奇德奇怪起来:“可是我……”他努力回忆了一番:他和小雷在伍蒙尼德城里遇到了一点状况,但他还是拼死把小雷带出了城,然后他们不是正准备上路的么?他觉得脑仁疼,按了按眉心——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全不记得了。这是怎么?既然已经在沙漠中,离伍蒙尼德城应该已经挺远了,他是被晒糊涂了?

“今天是几号?”他问。

“七月九号,先生。”

“天父啊!”他嚷嚷,“我丢了半个月!”

姑娘掩着嘴笑起来:“日子怎么会丢掉呢,先生?总是一天一天踏踏实实地过下去的呀。一定是你被太阳晒出沙漠癫狂症来了,我见过许多这样的旅行者。过一段日子就会好啦,不用太担心。”

外头突然吵吵嚷嚷,人仰马嘶,男人们大声说着沙漠语,在远远近近的帐篷间穿梭。奇德竖起耳朵:“这是怎么?”现在任何惊动都能让他想到小雷。

姑娘侧耳倾听了一番,把沙漠语翻译给他听,顺道给他讲了营地里的怪事:“这几天有个‘黑地萨特’在绿洲里,大家都很紧张。”

“黑地萨特?”奇德知道黑地在南方话里头是地狱的意思,但是萨特他就不懂了。

“就是……”姑娘咬了咬漂亮的嘴唇,“一种很可怕的、来自地狱的东西,是死神的奴仆。”她含糊其辞,似乎就连讲到黑地萨特都会把他引来,不过对于它的特征倒是滔滔不绝,可见是个喜欢恐怖故事的小姑娘。“它所到之处,草木枯萎,甘泉枯涸,牛羊暴毙,人的心脏也会停跳……男人们一直想把它撵出绿洲,但没有成功,它整日在营地边上游荡,还偷了我们的鸡!我婆婆还亲眼看到过它身上……它身上掉下来了肉块,露出了白骨……可怕极了!当时它就在这个帐篷外面!”她信誓旦旦地说。

奇德不以为意。他不怎么敬神,也不相信魔法,比起什么黑地萨特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得把小雷找回来。因此,他打算休养几天,就原路返回,哪怕小雷已经被捉回了巫师之塔,他也不在乎。

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雷斯林,现在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折磨。他疲累,害怕,腐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东西。但是毫无疑问,会是一种怪物,问题只在于是哪一种而已。哪一种都好不到哪里去。

自从他按照书上的魔法把奇德的亡灵召回来之后,他就死了。死亡也许用在他身上并不合适,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词。他的心跳已经停止。他的身体在高温下腐烂,腐烂的速度显示出从未有过的惊人。而他却还有感觉。他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敏感。

他的皮肤很烫,火辣辣的,每时每刻都像是在燃烧。但是事实上他已经没有皮肤了。他浑身的肌肉都暴露在干燥的阳光下,被风吹来的细沙碾磨。雷斯林多么渴望清水!他想在清水里洗澡,他想要清水滋润他干渴的喉咙,可是不论喝多水都不能减缓他的干渴,就像无论吃多少东西都无法缓解他的饥饿。而且,他也得不到清水。在他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被他污染。

这是惩罚。雷斯林明白。魔法从来不会无中生有,它是一种平衡,得到力量必然意味着在世界的另一处,有什么东西失去了力量,魔法会自己得到弥补。而生的弥补就是死,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死法。

雷斯林很清楚。但是他以为书上的诗只是比喻:“它行走在地狱的火里,不论多少水都无法满足它的干渴;它行走在空虚的深渊,不论多少粮食都无法解除它的饥馑。”该死的,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