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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上欢(37)

三娘冷笑:小姐将荣哥儿托付给你,定是叫你好好照看,你就把他照看成这样?

奶妈往后一缩。

——这么冷的天只给他穿这么点儿,着凉了怎么办?这么大的孩子最怕着凉……

——今天看着天气有点儿热了,就……

——有点儿热了?你这把老……贱……身子,懂甚么冷暖,没听过春冻秋捂吗?荣哥儿身子这样娇嫩,看是早冻坏了,否则也不会这般哭叫个不停。

——是……

——做错了还要顶嘴,要是我们家的丫鬟,早该吊起来抽了。哼哼,我明白了,你们看大小姐宅心仁厚,菩萨心肠,平日里就这样欺负她是吧?

奶妈双眼含泪,迷离地摇摇头,想要说点什么,又无话可说,嘴唇颤抖着。

芸香看在眼里,心中也在颤抖。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还傻着干什么,拿过来给我。

一把将荣哥儿夺在手中。扯下身上披风,裹在孩子身上。

孩子噎了一阵,又期期艾艾地哭起来。

三娘嘴上说的凶恶,见孩子啼哭,也是毫无办法,想撒手不管,却又头痛难忍。只能一遍一遍宣着佛号,眼看佛号无效,儿啼依旧,想改背《华严经》,却又不会,便含含糊糊诵起《心经》来。不知是荣哥儿哭累了还是佛祖显灵,《心经》还没背完,孩子便已沉沉睡去。

三娘头痛略缓,也无暇跟奶妈计较,把荣哥儿扔给她,匆匆走向自己厢房。

奶妈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忽然看到芸香。

——我们小姐的事想你也知道了,要想在这儿呆下去就别多话,这事儿你也脱不了干系,懂了吗?

懂得吗?自然懂的。

其实给三娘赶出去也好,流落街头冻死也好,至少不用再为这个肮脏的世界烦心了。

但是……自己现在,可还干净么?

被暮姨抚着后脑勺夸赞的那个灿然微笑的永言不在了。不但粘了灰尘,还带了泥,好像还溅到别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

脱不了干系了。

芸香凄然一笑,点了点头:芸香理会得。

奶妈似乎很满意,不再理会芸香,低下头把荣哥儿轻轻摇晃着。

本想去探视探视五娘的,看到了三娘,便又不自禁地朝配鸾的书房走去。

她在普陀的日子会不会惦着我呢?

芸香似乎看见配鸾站在竹篱间望着自己,眼中流露出似嗔似怪的神采,似乎在说:永言姐姐怎么就自顾自走了呢?

阳光从暖阁瓦片间流过,泼洒在芸香身上,没被阳光照到的地方显得愈加灰黑泥泞,仿佛骤雨冲过的街道。

若是那天没有离开,配鸾会想办法安置自己吗?抑或对她来说,自己只是牢槛之中新来的玩伴,仅仅图个新鲜,不用顾及死活的。

对配鸾来说,自己不在还要把一个活的丫鬟在五娘眼皮底下藏起来,毕竟是件不易之事吧。何况还有茴香。

不知怎么的,想到茴香,脑中便总浮现出五娘的影子。

配鸾要是真想替我安排,那天怎么一句话都不提,还下着棋睡着了?是真的睡着吗?

(还是,让我自己知难而退?)

不该这么想的,配鸾那么纯真的笑,头一次碰到我就向我倾诉……

(笑得纯真吗?她对母亲不也是这么笑的?)

——而且,一个丫鬟,又能要求小姐做什么呢?配鸾收留我这几天,我已经足够快乐了,足够足够。

配鸾,永言对不起你……

芸香麻木地沿着廊下走去。

丫鬟们知道主人回来,七手八脚地打扫。一地黄金渐渐聚拢,又变成了枯叶,瘌痢般东一堆西一堆地摆着。

芸香心中有事,来不及惋惜,径直走向月亮门。

门中传来三娘的怒喝声:房里就这么一张床,你们都看不住,长着眼珠子都是勾搭小厮用的?

——是……五娘派人搬走的。檀香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

——好啊好啊,我才走了两天,家里就翻了天了,五娘这个骚……浪……哈,你们好,你们一个个都向着那个月月红,想是平常受过她不少好处吧……妈……阿弥陀佛,不少好处,不少好处。哼哼,面子上都挺光鲜,一个个都跟五娘打得若胶似漆……你哭什么,以后有你哭的,现在给我好好答话!这么说床是抬到五娘房里了是不是?

——不……不是五……呜……檀香饮泣着说不出话。

“啪”的一掌,啜泣声骤止。

——罪过罪过……给我好好说话,不是五娘是谁?

——大……大小姐。

可怕的沉默。

——最近五娘和大小姐发生了甚么?

——我……我们做下人的不……不敢说。

——说!

——这几日,五……五娘常常鬼鬼鬼鬼鬼祟祟跑跑到大大小姐的院院子里,呆呆到入夜才才出出来——檀香抖抖索索吸了口气——五五娘头头也秃秃了一块,不不知道是怎怎么弄弄的……

——好你个大胆奴婢,乱吃了甚么东西,竟敢嚼小姐的舌根,你给我在这儿好好呆着,不,先找张床来,过会再来收拾你。仔细你的皮!

三娘兴冲冲地走出月亮门,差点撞到门外站着的芸香。她瞪了芸香一眼,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脚下不停,向乘凤所住的小院去了。

不能让她过去……

芸香急忙朝五娘消失的背影追去。

(芸香似乎全然忘了,自己适才还一门心思要找到配鸾。)

芸香忍着胯下胀痛,发力急追,奈何三娘脚步如风,自己只能不近不远的跟着。心下越急,却走得越慢,眼看着三娘快步趋至乘凤院门口。

卢三娘刚穿过院门,便听乘凤房里隐隐传来啼哭声,不像孩子的哭闹,倒似是有女人难忍创痛,不住呻吟。

适才荣哥儿哭声震天,将呻吟牢牢盖住,现在抱着荣哥儿的奶妈已不知跑到那里去鬼混了,乘凤贴身的丫鬟也是一个不见。

院中阒然一片,落叶带起卷儿,在风中浮浮沉沉,凌乱四散,更显出啼声诡异。

三娘放下步速,躲过脚下的枯枝,缓缓走近,到了砌下,啼声渐渐清晰,只听声音带着痛楚,声调却甚是高亢,不像患病之人。

三娘本已朝着大门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便踮起脚尖,悄悄走上台阶,走到侧窗之前,将津液沾湿食指,在窗纸上轻轻濡了一个小洞,将脸凑了上去,瞪大了眼看向房中。

芸香来不及阻止,颓然站在院门口。

房门里,五娘的呻吟一浪高过一浪。

这真是昨天那个在自己胯下无力扭动的肉体?

黑暗中隐秘的快感。

蝴蝶回旋、飞坠,回旋、飞坠,温泉积蓄着力量,一阵一阵冲击地表……

欢喜极乐,天花乱坠,身如浮于虚空之中,离开一切桎梏,浩然通透。

——这就叫做“丢”了……

——五娘昨晚被你干,她是真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