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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31)

“三秀,你好……好自私!好好一个梦,自己不肯做,硬要把别人扯进梦里来。你好自私!”

三秀战战兢兢地坐在那儿,维持着强硬的表象。她受不了瓶娘的泪水,像苦酒流到自己的喉咙里。终于,她忍不住还是抱住了瓶娘颤抖的身体,瓶娘的伤痕映入她的眼睛,霎时间,心中的歉意与懊悔就如波涛暗涌。她明白自己真的是一个自私的人。

☆、第 20 章

翌日一早,介福班的小院已是宾客盈门。原来三秀的婚事如今外界都知道了,同行众人都来道贺。林庆福昨晚因为《美人瓶》的事情和三秀瓶娘等人商议到了大半夜,今早又要早起应酬,人近中年,难免力不从心。忽然大师兄上前低声道如意班的万儿来了,正在别屋候着,他才得以暂时辞别众人。

僻静的屋子里没有旁人。万儿依旧是代自家的班主向林庆福施礼道贺,之后便说起正事来。林庆福见万儿随身带了几样礼物,神情却十分淡然,便已了然于心,不禁心中有些遗憾。果然,万儿又施了一礼,道:

“出演柳生一事,蒙您高看,许下如此丰厚的报酬,万儿实在是十分荣幸。只是万儿还是不识抬举。恕难从命。一点薄礼,聊表歉意。”

林庆福见他如此坚决,也不忍再催逼。只好收了礼物,送他离开了。柳生最合适的人选走了,这戏要怎么办呢。这位几十年的老戏骨也不禁陷入了思索。

与此同时,介福班的后门的树影里,正停着陶家那乘油壁香车。洵美与三秀在屋中相对坐着,桌上是裁了一半的嫁衣,两个人,已经聊了很久了。

“只可惜,以后没有唱戏的机会了。”

三秀说着,望了一眼窗外。

倘若她现在是身在原先的屋子里,望出去必定是瓶娘娇小的身姿。现在外面只有一片深绿,夹着蝉声的深绿。那个瞬间她的眼神带了点失落,只是一瞬,又回到了平日的那个三秀。

洵美不是不解意的人。她微微一笑:“你可以唱给我听啊。”

“陶小姐,”三秀的表情忽然凝重了一些,“如果我想在我嫁到贵府之前,最后再演一次,府上,会答应吗?”

三秀问这话的时候,胸中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她知道,陶府这是明媒正娶的,不比平常,自己也应当避嫌疑才是。只是早先已经答应要闭门谢客,倘若演戏,男女混杂在一处,更何况《美人瓶》这戏里又是略嫌浮靡的男女情爱。只是她太不舍得那个戏台,也太不放心将瓶娘一个孤零零地抛弃在台上。

洵美听她这么说,虽不意外,却也一时难以回应。她思忖一阵,问:

“你要演什么?”

“我想演柳生。这样她在台上就不是一个人了。”

“反串,你可以?”

三秀微微一笑,眼睛里闪现回忆的光彩,“你知道吗,当初,我就是扮成赵王府的小王爷,把她捡回来的。”

那真是一段不错的回忆。再过两个月,瓶娘就到介福班满一年了……时间还真快,仿佛就在昨天似的。

一阵蝉声又把三秀拉回了现实。三秀醒悟到自己好像提瓶娘太多次了,难免让身边的陶小姐多心,连忙端正了脸色。

“那,还有男角色吗?”洵美又问。

“还有一个阮生。”

“可以也找个女伶来演吗?”

这倒不难,林庆福从前就有一个女学生,现在长生班。

洵美一拍手,笑道:“这就好办了。你待我回去和家人说一说。我会想办法说服父兄的。”

洵美竟然答应了,还如此爽快,这大大出乎三秀的意料之外。她不禁又摸了一摸手腕上她赠自己的镯子。果然是宽宏大量的人物。这样的陶小姐,非但自己及不上,等闲男子也是及不上。三秀站起身来,深深施了一礼。

“……多谢陶小姐。”

谁知,洵美忽然诡秘一笑。

“我也不是白帮你这个忙。”

此话怎讲?三秀好奇起来。

“如今,《美人瓶》不仅是瓶娘的,还是当红名伶林三秀的最后出演。说白了,就是放着的金山银山。我家给你的红定,听说都用来买行头了,正好,其他的事情,我也一并包办了吧。只是茶钱我要抽一成。”

“贵府连唱戏人家的钱也要赚呀。”三秀打趣道。

洵美哈哈一笑:

“不是我家,是我。我想学我父兄,赚点钱玩。他们说姑娘家的不能做生意,抛头露面的不好,那我就不抛头不露面的把钱赚了,也学个高太后垂帘听政!”

三秀听了,又是起身一礼。洵美连忙拉住她。

三秀道:

“方才一礼是谢你,如今是佩服你。可惜此间没有酒,听你这么说,真想与你畅饮一回。”

洵美听了,笑道:

“你是我的知己,我是你的知音,这就够了,何必学他们男人喝得满身酒气。”

“只是我实在对不住你家,明明是有婚约的人了,还想唱戏——太不安分。又要麻烦你出面和家里讲这事,只怕会让陶老爷以为我是个多事的人。”

洵美望望窗外,轻轻哼了一声,道:

“你们唱戏,我们经商,搁在前朝,都不是正经行当。如今科举都没了,那些腐儒规矩早就过时了。再者说,我也不麻烦,就算麻烦,反正……”

她忽然回头望向三秀的眼睛,三秀也正好望着她,两下里一望,四目相对。

“……反正,我们来日方长呢。”

洵美轻轻一笑。

等送别了洵美,宾客也散了。沿着一墙茂盛的爬山虎走着,三秀心中并不觉得轻松。每多拜托陶小姐一次,欠她情分就多了一次,如今,几乎要到了她无法偿还的地步。她步履沉重地沿着墙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以前的旧屋。她看见瓶娘在那儿,没有在练功,而是蹲在树荫下一块大石边凝视着什么,并未注意到三秀的到来。三秀走到她身后,看见草丛里一片草叶上似乎有一朵小黄花。仔细看去,那又并不是花,而是,两只黄蝴蝶正叠在一起。碧绿映着金黄,边缘上一点黑斑纹,十分鲜丽。

见瓶娘看的这样仔细,三秀也就不打扰她,只是默默站在她身后。

忽然,墙头传来瓦片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嘶叫,倏忽之间一团玳瑁色的影子从瓶娘身后飞身而下,伴随着瓦片砸下来。瓶娘“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三秀也吓坏了,连忙后退两步,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杂毛的猫。那猫三步两步又爬到了树上,不见了。

瓶娘惊魂未定,手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三秀也放了心。等她又低下头,那对蝴蝶已经不见了。

“……飞走了?”瓶娘犹自道,脸色还有点苍白。她的额角有些细细的汗珠,似乎真的受到了不小惊吓。

三秀这才将手搁在她的肩头:“没事了,一只猫而已。”

瓶娘这才回头看见三秀。她手指着三秀,脸上的表□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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